白蹄黑身的突厥马长长嘶鸣一声,而后停在镇远侯府门前,缰绳栓在了门口石狮子上,上面的郎君自然已经大步流星进了府。
跟在马匹身后打算看热闹的人们热烈讨论着,“尚郎君这是要接沈七娘回府啊?”
“两手空空来接人?”
“我们且瞧着。”
府门外有人好奇,府门内自然也有人心痒,镇远侯府几个男丁悉数全在战场,如今只有他们的夫人们在家中。
因除了和沈文戈同母的大兄和二姊,其余皆是庶出,他们的夫人们在府上同透明人一般,轻易不出院子。
可此时听这尚滕尘来接人了,几位庶出的嫂嫂们,心思也都活了。
院里老嬷嬷劝道:“四夫人,可不能去。”
“有何去不得的,”四夫人陈琪雪冷哼,“自打母亲去了江南,大嫂什么做派你没瞧见,也就七娘回来,我们日子好过了些,若不是七娘前阵子给的布,纯儿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嬷嬷急道:“我的四夫人,小声些,你去了又如何?总不能因为惦记着七娘的好,拉着人家不归家啊,可不能跟着胡闹。”
四夫人陈琪雪人可不像名字般温温柔柔,白了嬷嬷一眼道:“我又不傻,总要站在七娘身后帮她出个声,也让她记个情,好了好了,我拉着三嫂和五弟妹一起去。”
眼见劝不动,老嬷嬷跟在四夫人身后快步走,还没到三夫人院子处,就瞧见人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
以前总是苍白着一张脸,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三夫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文戈回来,苏清月哪怕为了面上过的去,也让厨房给她单独备食,而面色红润了些。
她步子慢,齐胸襦裙下高耸的肚子看得人心惊胆战的,此时被婢女搀扶着,见四夫人火急火燎的样子,慢慢说道:“四弟妹无需等我,五弟妹性子软,你且先去问她去不去。”
四夫人梗梗脖子,还是咳嗽两下,过去搀扶起她另一只胳膊,嘴上低声说道:“你这胳膊也太细了,得在多吃些,不然生产的时候,且有你受的。”
三夫人言晨昕诧异的看了一眼别扭的四夫人,没说其他话,两人一起去寻五夫人,五夫人衣裳都换好了,但在屋内走来走去不知到底该不该去前厅瞧上一眼。
见两位嫂嫂都过来了,赶忙拎着裙摆如同个小尾巴般坠在了后面。
四夫人瞧她那副样子,火气又上了来,到底顾忌身边有个孕妇,没说什么,转而气愤不平道:“若四郎敢外出打仗之际给我带回个小娘子,哼!”
“四嫂待如何?”
“我就划花那小娘皮的脸,让你四兄日日夜夜和那小娘皮待在一块,以后永远别进我院子!”
三夫人言晨昕开口:“好了,我们快去前院,落在七娘后面就不好了。”
沈文戈在自己小院里用了饭,正打算将掌柜们交给她的账盘了,便见千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娘子,姑爷来接你回家了!世子妃叫我喊你过去呢。”
说着,她径直跑向衣柜,掏出本做好,打算给尚滕尘接风那天准备的衣裙,说道:“娘子,快把衣裳换了,千儿给你挽个坠马髻。”
沈文戈漱了口,并不理千儿,一旁伺候的倍柠忍不住黑脸道:“把衣裳放下,没瞧见娘子刚用完膳,还不快过来收拾!”
千儿委委屈屈将衣裳放回去,小声嘟囔着,她又不是干这种端盘子粗活的小丫鬟,但看沈文戈并未训斥倍柠,只能含着泪花收拾案几。
等她从厨房归来时,沈文戈已领着倍柠去了前院,她跺跺脚,小跑跟了上去。
沈文戈依旧是素气的一身,只简单穿了身浅紫色的齐胸襦裙,外搭了件同色系的斗篷,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一双冰凌凌的眼睛看过来时,尚滕尘身子都不禁又站直几分。
上次相见时,她就不是大红大紫的穿着,如今再看她穿浅色衣裳,饶是尚滕尘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苏清月瞧着二人神态,拿把团扇遮住脸上鄙夷,而后拉着沈文戈进来,低声道:“妹夫今日亲自上门接你,你可不能再耍小性了。”
又对尚滕尘道:“人我可给你找来了,这到底能不能接走,可就看你的了。”
尚滕尘对着苏清月拱手,“多谢世子妃。”转头朝沈文戈道:“气也生的差不多了,也该与我归家了。”
沈文戈却越过他的肩背,诧异地看向跪坐在案几后的三位嫂子,尤其在怀有身孕的三夫人言晨昕身上转了转,蹙眉看她挺着大肚子还规规矩矩跪坐着。
她们怎么来了?来看她笑话的?
尚腾尘没看见沈文戈痛哭流涕的样子,亦没看见她眼中的欢喜,这般无视惹恼了他,他脚下一挪,整个人如同一堵墙站在沈文戈面前,封锁了她的视线。
双手抱胸道:“我人也如你意,来接你了,沈文戈你再闹下去,就不识好歹了。”
被骂说不识好歹,沈文戈这才挑挑眉,无语地抿唇看了过去,看见了他那嚣张不可一世,笃定她会跟他回家的样子。
是过往那个全心全意爱他,将他排在人生第一位,春夏秋冬、悲伤喜悦都会想到他的沈文戈,宠坏了他,让他自信到,一句道歉、一件赔礼都没有,就能把她领回家。
可还未等她说话,四夫人陈琪雪已经气得站了起来,先开了口:“妹夫,容我多句嘴,你连自己带回来的小娘子都没交代清楚,怎么就怨上七娘不识好歹了?”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把夫人气回娘家,连句软话都不说,就要带人回家,哪有这么美的事,何况我们七娘也是娇养的人儿,当着我们的面都敢这么说,可见没少给七娘气受。”
她气呼呼说完,五夫人踟蹰片刻点了点头,示意她也这么想。
一旁的三夫人言晨昕,为四夫人说的话定了音,“确实是没有这般的,妹夫不能因为镇远侯府家中没有长辈在,就胡作非为,需知我们几个嫂子还在呢。”
尚滕尘被训斥的黑了脸,苏清月双眼厉色看了过去,警告道:“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们少掺和。”
言晨昕扶着肚子点头,拉了四夫人陈琪雪一把,说道:“世子妃说的是,妹夫就算再有不是,也不是我们几个做嫂嫂该言语的,合该让他父母管教才是。”
她这话一出,陈琪雪“噗嗤”笑了出来,拱手作揖道:“我多嘴我多嘴。”
便是五夫人都忍不住拿汗巾掩面,显然偷着乐去了。
苏清月冷冰冰的眸光射向几位夫人,才安慰尚滕尘道:“妹夫莫怪。”
“他有什么好怪罪的,几位嫂嫂说的都是我想说的话,”沈文戈打断了苏清月的话,正视脸色异常难看的尚滕尘道,“我瞧你两袖清风而来,还以为你是给我送放妻书的,原来不是?”
她歪了下头,头上的白玉簪子清透精美,“那到也是怪,你若接我归家,却连件哄我的礼物都没带给我?你昨日买的缠枝金钗呢?”
尚滕尘双目炯炯盯着沈文戈,恍然大悟,说道:“你如何得知的?沈文戈,你又妒了不是?一支金钗你也要比?别在我面前拿乔,否则我现在就走!”
“非也,”沈文戈微微抬起下巴点了一下,好笑道,“你竟不知,你买金钗的铺子是我的吗?”
“什、什么?”
她嗤笑一声:“去我的铺子,给你的红颜知己买金钗,尚滕尘你好得很啊。”
尚滕尘对这冷嘲热讽如何能不怒,当下扬声道:“你今日故意折腾我,想看我笑话是不是?刚给我送了软甲,这就又摆上架子了?
我告诉你沈文戈,你就是再妒,齐氏我也会让她进府的!届时,你别妄想抬你身边婢女!”
“什么软甲?”沈文戈故意当做不知,回头问向倍柠,“那软甲,我不是让你送给我大兄吗?你没送?”
倍柠看了眼浑身冒冷汗的千儿,回道:“娘子,那软甲丢了。”
沈文戈对尚腾尘道:“你听见了,我没送你软甲,更不可能抬我身边婢女去给你当姨娘,让你左拥右抱。”
听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尚滕尘只觉得一张脸皮被反复摩擦,“沈文戈你够了!”
“我没够!”沈文戈平静的看着他。
“那软甲你不配穿,我甚至很后悔为你打造了它,如今只要想想你可能穿过它,我都恨不得融了它,再重新给大兄打一件新的。
尚滕尘你听好了,我不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我夫妻二人情已断,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今日这话只说一遍,你我和离之事,没有转圜余地,还请你,尽早将和离书给我,早日去官府办了手续两清!”
小娘子字字如珠落玉盘般干脆,明月珰轻轻扫过她的脸颊,让人看清了寒月桂树下的冰冷。
“尚腾尘,我是真的要与你和离。
没有痴恋、没有设计,我沈文戈,不要你了。”
尚滕尘禁不住退了一步,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要发生了,他欲张口说话,可见着沈文戈那双从前只会黏在他身上,如今里面却什么都没有的眼,失声了。
他眉峰紧紧贴合在一处,半晌,才不可思议般喃喃自语:“你真要与我和离?”
沈文戈道:“是!”
想说一句怎么可能,他一只手扶额,胸膛起伏不定,看向沈文戈的目光充满怀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眼见两人真要往和离方向发展,苏清月赶忙上前:“妹夫,七娘,你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夫妻间哪有隔夜仇。”
明月珰晃动起来,沈文戈扭头言:“我们夫妻俩的事,不牢世子妃操心。”
却是将苏清月之前呵斥三位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堵了回去。
尚滕尘愣愣看向沈文戈,只得她一句:“慢走不送,记得将放妻书和软甲送到府上。”
他虚虚握了下拳,愤而甩摆而走,又在踏出门槛之际,侧头道:“沈文戈,你别悔。”
沈文戈掷地有声:“我不悔!”
乌云蹄欲腾风起,驾马疾驰的背影充满落寞,尚滕尘狠呵一声:“驾!”
尚滕尘一走,沈文戈眼眸尚未落在千儿身上,已经心虚的千儿腿一软,“咚”得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沈文戈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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