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烬极,鎏金镀银的长安城,才子佳人,歌舞升平,而近日最引人乐道之事,莫过于镇远侯府七娘沈文戈要与右领军嫡长子尚滕尘和离一事。
昔日十里红妆,今日残红归家。
无数小娘子感同身受,愤骂枉顾妻子付出,从战场归来带回一女子的尚滕尘,支持沈文戈和离。
亦有经历过沈文戈当年如何追逐踏马长安少年郎的人,与尚滕尘一样,不信她轻易舍弃感情,定是等着尚滕尘上门接她。
任传言愈演愈烈,沈文戈和离的心不曾动摇。
滚烫的热水里被按下一双冰凉的脚,沈文戈倒吸一口凉气,被烫地身子都弓了一下,瞬间冒出一层汗来。
倍柠心疼地将热水往她的腿上撩,“娘子忍着些。”
冒着凉意的腿骨在热水的浇筑下,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待水温下降时,倍柠赶紧擦干,将其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沈文戈闭着双眼,憋着的一口长气,缓缓吐出,这才松开紧紧抓着床单的两只手。
秋雨悄至,那在寒冷冬日,为了尚滕尘上战场被冻坏了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倘若不拿热水泡泡,只会疼到难以忍受。
倍柠打湿汗巾给沈文戈擦着脸上疼出的汗珠,又拿着滚热的盐袋给她敷腿,心疼道:“娘子有什么事,交代给奴婢去办就是,何苦自己天天往府外跑,瞧这腿凉的。”
沈文戈轻轻摆手,并不是不信任倍柠,而是涉及兄姊,她只有亲力亲为方能放下一二分的心。
她已寻到曾在父亲手下的退伍老兵,将信件妥善地交给了他们送往西北,如今只等铁匠打完软甲,她便派家里人将物资连同信件交之。
想到软甲,她便问了铁匠打造情况。
原先只找了一个铁匠帮忙打造,奈何她催得急,件数又多,铁匠将活分了出来,这些沈文戈都不管,只要质量不降低,谁打都是一样的,如今最后一件软甲也快打完了。
届时跟官府报备一声,付上后续钱银即可。
满意地点点头,见倍柠眉间拧紧,显然有事要禀,便没什么力气道:“怎么了?”
倍柠拧着手里汗巾,红着眼睛失望道:“娘子让我看着千儿,我光顾着银钱首饰了,让她拿走了娘子的软甲,对不起娘子。”
幽幽叹口气,沈文戈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床幔,心里既有果然如此的感叹,又有再次被背叛的酸涩,便道:“与你何关呢。”
背主之奴是何下场,不必多说,吧嗒吧嗒,倍柠掉了泪,她拿手背重重抹了,没有求情只是哑声问:“娘子,要我叫人把她抓来问问吗?”
沈文戈摇头,闭目道:“不必了,我能猜到她将软甲给谁,接下来几日我便不出府了,你通知下去,从明日开始,让商铺掌柜的来见我。”
沉吟片刻后,她又道:“再让他们带些上好的棉帛来,若有庄子上的人来送吃食,就留下,给几位嫂嫂都送些。”
“是,娘子。”
她出嫁之时,父母给了她长安城五个铺面,另有城外良田百顷,等她嫁到尚府时,王氏刁难,又塞给她三个赔钱铺面,好一番言语折辱。
说她镇远侯府出身,怎么铺子在她手里一个铜板都赚不到。
那时的自己,又没有夫君撑腰,连反驳都不敢,只能拼着劲儿地利用自己铺子盘活它们,也就让她的铺子和尚府的铺子缠在了一起。
她走的时候,可是将那三个铺子的账都算妥了才走的,如今叫陪嫁的掌柜过来,是存了断帮之心的。
商铺掌柜的被叫来也是心有揣揣,早就听闻七娘子在查账,因一直未落到他们头上,可是过了一段难捱的日子,现下可算是心落了地。
一家专门售卖女子首饰的掌柜的,还呵呵拱手道:“娘子可收到了缠枝金钗?昨日姑爷去小店可挑了许久。”
旁边添茶的千儿闻言,插嘴道:“娘子,你瞧,姑爷心里还是有你的。”
沈文戈冷淡地瞥了一眼千儿,少时嫌金沉重,她从不戴金子打造的首饰,长大后习惯固定,她的梳妆盒里几乎没有金子。
尚滕尘前世从未送过她金银首饰,这金钗是送谁的不言而喻。
挑出首饰账本,详细看了昨日进账,发现掌柜的并未因是尚滕尘而给减免,方才满意了。
而后对着五位大掌柜道:“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与尚滕尘欲要和离,如此,你们铺子但凡跟尚府有关的生意悉数全停了。”
几位掌柜早就不满低价帮扶尚府铺子,闻言自是满口答应下来,待他们出了府,那卖首饰的掌柜地抽了自己嘴巴一下,“让你多嘴。”
“你确实多嘴,若那金钗不是给娘子的,岂不显得你挑事。”
“这……娘子是真要和离?”
“必然是了。”
“那我铺子里那偷奸耍滑的小子岂不是可以辞退了?”
“是尚府的人吧?晦气,辞了辞了。”
平康坊尚府内,王氏蹙眉,对已定下要去金吾卫执勤的儿子道:“入了金吾卫只怕出入不易,在此之前,去将沈氏接回府。”
尚滕尘冷笑连连,“她沈文戈放下豪言要和离,现下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们这点破事,怎能不如她意,我是万不会去接她的!她要和离便和离!”
丢人!
王氏脸一黑,将手中茶盏重重敲在桌上,从来对他百依百顺的母亲,突一发火,饶是尚滕尘也犯怵,他低声道:“母亲,儿子去接她,颜面何存?”
“你也知没面子?可知长安城的人都说你什么,说你负心薄幸、毫无血性,你父亲好不容易让你在金吾卫挂上差,你名声一差,日后如何升迁?”
尚滕尘辩解,“儿子报恩还报错了不成?分明是沈氏自己嫉妒耍小性,再说了,待我入职,立下功劳,自会升迁,这点子风月名声算得了什么?”
王氏心口一滞,恨道:“天真!那金吾卫里大半都是从西北战场归来的人,但凡去过西北的,谁不记沈家提携之恩,谁不崇拜昔日镇远侯,你与沈氏和离,相当于断你一臂可知?”
见尚滕尘被说的不言语,知他就是面子过不去,王氏又和缓下来道:“滕尘,你可知沈氏这几日在做什么?她去拜访了不少她父亲旧部,哪怕她说一句你的不是,你的前程都是未知数了!”
“沈文戈倒不是这种人。”尚滕尘辩白了一句,记忆中的小娘子总是充满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善心,眼巴巴的瞪圆眼睛等自己夸奖,她被教育的很好,又怎会背地里说人坏话。
沈文戈可能不会说人不是,但也非单纯之人,否则岂能干出带着嫁妆走回镇远侯府一事,又怎能摆弄明白铺子里那些人老成精的掌柜。
曾经被她管过的铺子,今日全找了来,沈文戈断了他们的货源、辞了家里伙计,他们跟她好一番哭诉,若不将人接回来,那三个铺子只怕做不下去。
但王氏咽下了所思所想,借着尚滕尘的话往下递梯子,“换心而处,你连封书信都没有给沈氏写,就将那齐娘子带了回来,她怎能不气?你就去服个软,接她回来又如何?难道还真想和离,被大家看笑话?”
“你瞧,”她伸手从嬷嬷手中接过一物放在案几上,打开包裹的布料,露出里面铁光闪闪的软甲,“这是沈氏亲自去铁铺给你量身打造的软甲,只等你归家送你,你再看你干了什么混账事?”
尚滕尘瞥了一眼案几上崭新的软甲,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她沈文戈是欲擒故纵。
王氏拿着软甲往他身上比量,笑道:“真是合适,日后去金吾卫当差,内里就穿上这个,省得被不长眼的宵小冲突了。”
而后为了让尚滕尘去接人,她又道:“待你接沈氏归家了,母亲就做主,让你纳了齐娘子,为防沈氏不乐意,再抬了她身边婢女,左是她的人,省得她妒。”
听到纳齐映雨为妾,尚滕尘有些许心疼,却也知两人身份之差,这已经是母亲最大让步,又听要抬沈文戈身边婢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当回事,长安城的郎君们,谁身边没几朵解语花。
便可有可无地点了头,算是同意了。
而后辞别王氏,脚步轻快地往自己院子而去,路上遇见来寻他的齐映雨,当下主动搀扶住她,“你身子不好,何必出来接我?”
齐映雨面目焦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尚滕尘,见他身上无伤方才放心的模样,眼中带泪道:“我怎能不来?因为映雨,恐尘郎被夫人责罚。”
尚滕尘用袖子小心给齐映雨擦泪,带着人往回走,“没事。”
她抓住尚滕尘袖子,低头道:“怎能没事呢,我看尘郎还是如少夫人所言,把我安置在庄子里吧,总不能因为我,害得你们二人和离。”
泪花朵朵开在脸上,尚滕尘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且放心在我那住下,我说过,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的,你愿意跟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母亲已经同意我纳你一事了,只是得委屈你了,不能明媒正娶你。”
还来不及欣喜一笑,又听他道:“只是你得先搬离那间屋子,沈文戈回来见你住她那,又该闹腾了,走,我们去挑一间你喜欢的住下。”
齐映雨敛眉顺目道了句好,把头靠在尚滕尘肩膀上,“尘郎,有你在,映雨便万事足了。”
“说什么傻话,若没有你昔日救我,我焉能有命在。”
两人说着悄悄话而走,若被占了屋子的沈文戈知晓自己住了三年的新房,已经有了另一人存在的痕迹,只怕要恶心的反胃了。
“尘郎,你何时接少夫人回府?”
“你且收拾好,我明日便去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尘郎~~~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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