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盘在古代的药用
古时的女僧常常出入大户人家,引聚一般妇人在一起,宣佛法、讲因果,顺便也做一些女人私房里的事情。政和七年正月初九晚,王姑子和大师父又在月娘房里讲五祖投胎的故事,直到四更,众人散了,王姑子便和月娘一起同寝。闲谈中王姑子探听到月娘滑了胎,至今未孕,便说这是胎气不牢,极力推销起她的求胎药来。她说十个明星当不了月,意思是李瓶儿生下的官哥儿是庶出、不是嫡出,再明亮的十个星星也当不了一个月亮。
月娘也想求胎,正中下怀。可是最大的难处在于要弄一具胎盘,而且必须是产妇第一胎的、男胎的,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姑子出主意把瓶儿产下的衣胞刨出来,月娘不愿意,说是损人家利自己,于心不安,还是给银子让王姑子另寻。王姑子的话也大有可疑之处,瓶儿是上一年的六月生下官哥儿,时隔半年,埋在地下的胎盘还能用吗?不过胎盘入药是烧成灰的,所谓药引子而已,这样来看,也还不太离谱。古人观念,胎盘是小儿生长的根系,不可让别人得去,更要防野狗拖吃,所以要悉心掩埋起来。失了胎胞的乳儿,就像走了魂、没有根基,今后会成长不利、体弱多疾。不光人如此,动物胎盘也要小心处置,不可掉以轻心。至今贵州等地将牛马的胎盘包裹起来,挂在树上,让其自然风化。如有擅动,牛犊马驹就可能缺奶或遭疾厄。
既如此,瓶儿的胞衣不可用,为什么不认识人的胞衣就不管不顾了呢?漠视陌生人,这就是人情社会的观念,自古由之。后来王姑子果真送了药来,又有几分得意地给月娘介绍了这具胎盘的来历。原来薛姑子也是她的同道,经常走家入户。一日在别人家里,正好那户人家的媳妇生了个头胎的娃儿,薛姑子悄悄塞给接生的老娘三钱银子,偷偷把胎盘弄到手了。这些穿堂入室的姑子,损东家、肥西家,为的是赚钱,哪管道德良心,难怪书里说“若教此辈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姑子拿回,熬明矾水,搓磨漂洗,用一对上下相扣的新瓦罐,文火焙干,依常法炮制,重罗筛过。重罗筛是药筛,这是古代制药的常用器具,蒋太医就有药碾、药筛,李瓶儿将他赶出家门时,把这些药具也一起甩出屋门外。过筛的步骤透露了一个秘密:胎盘必定制成了粉末。此前的四十回王姑子就预先提到过胎盘的炮制,用酒洗,烧成灰儿,好像与后来的实际制法略有不同。仔细思之,明矾水洗过之后,还可再用酒洗,进一步祛除腥气;烧成灰也并不是直接在火上烧,而是垫在陶瓦上,这样一来,两者还是差不多的。过筛、烧成灰儿的说法都证明了最后的成品是粉末,然后再拌在符药里。符药二字很值得注意,一方面是药,另一方面有符的心理暗示作用。毕竟姑子们对这样的配方是没有把握的,还要祈求于天,连胎盘的应用也是取其受胎的联想。书里没有中药这一名词,中医、中药是相对于西医、西药的,这都是晚清引入西医之后,有分别的必要时才出现的词汇。在此之前,中国人吃的都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中药。当时的称法有这么几种,一是生药,相当于现在的饮片,病人自己煎水服,西门庆家里就开有生药铺,广东至今还有人称生药铺。另一类是制好的药,称某丸、某膏、某散等,病人拿回去即可直接使用,相当于现在的成药,书里出现过广东牛黄清心蜡丸、加味地黄丸、接鼻散等。
《本草纲目》也是把人胞入了药的,又记载了几种炮制方法。譬如:淘米水洗净,在新瓦上焙干,研成末;也可用淡酒蒸熟,捣烂晒干研末。淘米水的洗涤功能强,与用矾水洗是一样的目的。把胎盘要强力反复清洗,可见人们将它入药还是心有疑虑的。王姑子和《本草纲目》都强调用新瓦,因为旧瓦罐吸收了油盐气味,一经烧烤便会透入胎盘内,让其薰染杂味。淡酒蒸压腥气,又更容易蒸到稀烂软化。研碎后的胎盘末拌入一些中药配方,便制成了药剂。可以看出,王姑子说的方法、步骤与《本草纲目》基本一致,说明胎盘入药流传甚广,炼制手段成熟定型。
不过说到功用,《本草纲目》里的一些含胎盘药都是补益的,如河车丸、大造丸等,并没有说到有受孕功能。今天的胎盘组织注射液还是取其扶正之功,并阐释为胎盘中的激素物质的调理作用。看来李时珍具有初步的科学素养,并将这种医家思想与民间信仰区别开来。医家见的多,训练出了一定的客观思维能力,知道不孕症原因千差万别,不是一两具胎盘就可以解决的。
月娘后来果真怀孕,生下了孝哥儿,这是王、薛二姑子的药灵验吗?就在王姑子献药这一回结尾处,书里有这样一句话:“十日卖一担真卖不得,一日卖三担假倒卖了。”针(真)细小,十日卖出一担当然很难;龟甲(假)是些虚松货,一日卖出三担倒有可能。花言巧语卖假的王姑子却让虔诚心实的月娘深信不疑,《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是旁观者、也是清醒者,他对王姑子的药效也是持有怀疑的。
金莲后来打听出月娘的怀孕秘诀,也向王姑子求了受胎药。可是机缘不凑巧,妻妾关系的演化中,月娘恼了,说金莲占住汉子太多,在壬子那一日不让西门庆那她房里来,她便没有收到求胎药的效验。金莲的例子从反面说明了姑子们的求胎药的神奇和有效吗?《金瓶梅词话》就是这样,各种选择一一展现,信与不信,任君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