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归嘲讽,等凌云长老空出手来,唐卿翊还是等不及问:“长老能否也给江玄遥看一看伤?”
对方却神情一顿,站在原地:“江小友面色如常,想来无事。”
“面色如常?他身上明明有伤。”
亏凌云长老一身凛然正气,竟然也睁眼说瞎话。
僵持良久,凌云长老面露不忍:“江小友……对不住,我不能救你。”
江玄遥唇色苍白,周身灵力气场愈加稀薄。唐卿翊只见他与凌云长老对视片刻,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我本也不指望长老破格相救,既不会救,何必满目怜悯?”
“什么意思?”唐卿翊闻言,心里忽然漫上恐慌,怔怔地碰了一下江玄遥的后背。
手中一片黏腻腥湿,血涌汩汩。
方才还眉眼含笑的少年,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倒在她怀里。
江玄遥闭上眼之前,看见少女惊诧的眼眸中泛着水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又呆呆地缩了回去。
她思绪恍惚,脑海一片空白,看不懂凌云长老脸上的挣扎。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笑意轻柔,答应她绝对不会死的吗?
他不是说,出了幻境,血誓就不做数了吗?
怀里的人尚有一口气在,可任凭她拼命用自己的灵力维持,江玄遥也全身冰冷。
经脉全碎了,她引以为豪的深厚灵力像灌入一个无底洞,得不到任何回音,只能堪堪稳住他的吐息,止住如瀑的鲜血。
江玄遥曾叫她读一些医修书籍,可她自恃灵力高强,没人伤得了她,从没有认真读过。
若是当初读进去了……自己满身丰沛的灵力,怎么会连维持他的呼吸都勉强?
众人提着佩剑过来看伤,把江玄遥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她耳朵疼。
“长老,止血丹药还有吗?”
凌云背过手,手掌颤抖:“没有了。”
“长老,您怎么不救他?您不是早已入了化神境界,能拯救濒死之躯吗?!”
凌云长老脸上痛惜纠结,面对众人的质问,却依然后退一步:“江小友伤重,我不是医修,无能为力。”
吴辞舟顾不得礼数,冲到凌云长老面前:“医馆在哪里?沧阳宗不是有整个仙界最好的医修吗?!”
“本派医修不会为他诊治的。”
“为何?!”
“本派机密,无可奉告。”
唐卿翊像是猛然被刺了一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三大考核幻境的另外两个阵法。
被忽略的细节抽丝剥茧似的点醒了她。
另两个幻境灵力流动的光芒没有停止。其他人的考核没有结束,只有他们时限最短,难度最高!
江玄遥平日里和众多普通的外门弟子没什么差别,早出晚归,苦读修炼。
他修为不高,但咒法精绝,堪称天赋异禀,却连拜入内门的机会都没有。
凌云长老从打扮到举止都一身正派风骨,疗伤术法施展时,灵力场中也毫无邪念煞气,应当是个仁善明理的仙君。
可他给所有人疗伤,独独不救江玄遥。
他必然知道本届妖族幻境难于登天,如果没有她的深厚灵力,江玄遥不可能活着出来。
唐卿翊手中化出银钩短刀,直接勾住了凌云长老的脖子,手中灵力凝聚,直指左腹金丹命门。
“魔渊煞气泄露,仙界只有他一个人挺身而出前去探查。如此功勋,你们竟然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恨不得他重伤不治?!”
她目光冷酷,举手投足间强大的灵压让他喘不上气。凌云长老数百年未曾体会过濒死的恐慌,却被一个样貌稚嫩的少女捏住了性命。
曾经也有一人,对他们这些师门长辈没大没小,撒娇撒痴,却也带来许多欢声笑语。连不苟言笑的宗主,面对她的怒容也会笑得无奈,被她闹得什么都肯答应。
眼前女子,皮相有十二分相似,但绝不可能是她。
记忆里的小师侄外表娇纵脾气火爆,却有棉花蜜罐一样的心肠。
更重要的是,她修为平庸,哪来如此恐怖的灵力?!
为苍生杀一人,可那人从未作恶,杀人者有罪否?
为杀一人,连累数人为他陪葬,陪葬者何辜?
凌云长老心中没有答案,但在令他心慌的杀意面前,仍然没有退却。
岫玉长老调高幻境难度的手段不光彩,但让江玄遥的性命早早了结,是为苍生除害。
他再同情少年的坎坷命运,也对此深信不疑。
金丹中灵力澎湃奔涌,顶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意,就要冲破恐惧的桎梏。
他七岁经高人点化炼气圆满,十六岁筑基拜入刚刚立派的沧阳宗,其后三百年内便经过金丹、元婴期,一路突破了化神境。
同辈之中鲜少有人能与他争辉,他傲视仙界,自认无敌手。
再强的杀意,他也不甘心毫无反抗。
还没来得及较量,唐卿翊已经收回了银钩弯刀,不与他纠缠。
他反击的决心扑了个空,尚未发散的灵力被金丹吞回,瞬间像是被人攥紧了心脏一样难受。
杀意往往发自真心,会改变体内金丹涌动出的灵力气息,难以掩藏。同样,没有起杀心的人,也很难伪装出杀意。
他怔怔地问:“姑娘师从何处?竟能将杀意收放自如……”
唐卿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捏着嗓子嘲讽道:“哦,此事机密,无可奉告。”
凌云长老:“……”
面前的女修不仅五官酷似,神态言行竟然也和小师侄一模一样。
说轻了是俏皮可爱,说重了是目无尊长。
凌云长老心底泛起温柔酸涩的怀念。
可想起他见到小师侄最后一眼,是在宗门禁地,地牢冰洞中,她不可置信,失望透顶的质问——
“你们满口苍生仁德,可到底有几分公允,几分私心?”
往事已矣,他不能后悔。
就像对今日的江玄遥,再不忍心,也要为天下苍生,三界平安,做出选择。
他御风离开,朝执事堂而去。
唐卿翊将自己的灵力托住江玄遥全身,
随后念咒催动一道复杂的术法。
江玄遥只在鲛纸上画过草图,教了她一遍。以她的灵力,再简单的术法也常常变成灵力炸裂的惨状,这一次她满心不敢耽误江玄遥疗伤,竟然用得丝毫不差。
神识尽开,方圆百里内的生灵踪迹在她识海中显形。
执事堂内水镜边,长老们一言一行都暴露在了她神识五感所及之处。
有人庆幸江玄遥命不久矣,有人惊异于唐卿翊的惊人实力,慌忙商议着如何处理他们几个大难不死,破阵幸存的人。
她把怀里的人交给吴辞舟,对身后三人嘱咐道:“你们把江玄遥送回住处,去医馆问医师们经脉全碎该用什么药,不要说是给谁疗伤。”
吴辞舟一愣:“九儿姑娘呢?”
唐卿翊美目流盼,眼神渐冷:“替他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