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脚步声打破了夕阳下的平静。
妖王宫后殿的树藤摇摇晃晃。浮筝公主扒开藤条，只见不远处待客小院里有一道红光，灵压直冲天幕。
她想起白天见过的人族少年，不知为何，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本能的恐慌，赶紧冲向灵力爆开的地方。
江玄遥和唐卿翊正在研究被术法遮住的易世珠，忽然看到几十只妖兽同时冲进来，几乎要踏平待客住处门前的草甸。
她急忙用障眼法藏起易世珠，用自己的灵力尽力掩盖它的灵压。
好在妖族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并没发现她表情异常。
“江玄遥！我们听王上的命令，才把族中子弟送来学仙法，你居然敢打伤虎族的世子？”
“什么学习仙法，你就是仙界派来祸害妖族的奸细！”
唐卿翊扫了一眼怒发冲冠的妖兽们，低声对江玄遥说：“你放心，谈不拢我也打得过。”
她灵力凝聚在掌心，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那么多妖族亲眼所见，江玄遥再怎么会扯谎周旋，也无从辩解。
然而少年冰凉的手掌轻轻压下了她的动作，拨开长袍袖口，露出苍白手臂上一长串深黑色的符文。
冲来的妖族都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只听江玄遥朗声笑道：“我与妖王立过血誓，不会害你们。”
“血誓纹身谁都可能有！谁知道你到底和谁立下了什么誓言？”
“若是不信，自去找你们王上对证就是了。”
“等王上回来，只怕你早就带着那群修士跑……”
江玄遥有耐心辩解，唐卿翊却根本没耐心听完，直接扔了一道火符，符中灵力窜起漫天红光，吓得群妖后缩了一大步。
纤纤玉指一转，火焰化成圆形，把这群妖包裹在中间，接近界限一步，不必碰到火焰，便如同受到炙烤。
试图挣脱的妖兽们被烫得鬼哭狼嚎，磨着牙喊道：“有本事就正面单挑，把我们困在火里算什么？”
唐卿翊眼尾一挑，笑得张扬。
“好啊，我要是打伤了你们，你们可别像讨伐江玄遥一样赖上我，说我欺负学生啊！”
妖兽们：“……”
她的妖族雅言还是不太熟练，音节别扭，然而所有妖都听懂了。
她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火符果真撤了，红光消失，灼热感褪去，没有一只妖兽敢上前，竟停在原地窃窃私语。
“一个仙界的弱女子而已，你，你们怕什么。”
“你不怕，你上去啊！”
“登基大典你们没去吗？她一个人打翻了十几个元老！”
僵持片刻，一道稚嫩的童音从群妖身后响起。
“江仙君与父王血誓，若他故意对妖族不利，就要承受千刀万剐之苦。他伤了虎族后辈，却并非出于恶意，若是有半点恶意，血誓应验，他现在命都没了！各位现在还觉得，他是故意祸害妖族吗？”
“公主……”领头的妖慌了，“真是如此，那刚才他怎么不说？”
“你们是来找茬的，他解释得再好，你们又能听得进去吗？”
一群热血上头的气势冲冲却要铩羽而归，耳边几乎能听到他们磨牙的声音。
只见浮筝公主手中捧着一朵小巧的紫花，送到江玄遥面前。
女孩甜笑着说：“这朵花送你作护身符，它沾了我的气息，整个妖族没人伤得了你。”
他心想，不必，我身上有保命禁制，谁要杀我都会遭受反噬。
却还是没能拒绝对方纯粹的好意。
花有余香，留存掌心，江玄遥看着浮筝公主天真的微笑，心中怅然，不知从何而起。
妖兽终于退散，浮筝公主也离开了，唐卿翊对着空无一物的天上炸了好几朵烟火。
“怎么？心情不好？”
“妖王怎么会只让你一个人血誓？他难道不防备其他修士？”唐卿翊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他心虚，“除了公主说过的之外，你到底还答应了什么？”
江玄遥本就没打算向任何人提起血誓。
与幻境中的残影立下的血誓，出了幻境就不再作数，即使他们破阵时必须对妖族不利，那也不过片刻痛苦。
唐卿翊见他沉默，更加笃定：“是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千刀万剐之苦，你一个人受了？”
不，妖王只提了我们两个人。
江玄遥没有开口。
他看着这张相似的脸，不禁想道——如果是她，知道别人顶替自己受罪，也会难过的。
“我身上有保命禁制，血誓其实伤不到我。如果众人一起立誓，出了意外，大家都疼痛难忍，谁来施法反击，怎么逃出困境？”
“你有事可不要瞒着我，否则我就去找别人当我的跟班。”
江玄遥哭笑不得：“岂敢瞒你。”
唐卿翊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笑。
三分真，七分假，她才不会全信呢。
没了捣乱的人，教习格外顺利。
剑陵门三人回到住处，用水咒洗干净摸爬滚打的灰泥，欣喜异常：“我本以为妖族应当和现世仙界的灵宠一样，没有仙灵根，完全不能修炼。可是他们其实学得很快！”
吴辞舟难掩担忧：“现世灵宠不通仙法，幻境中妖族居然学得这么快，多少有些蹊跷。”
唐卿翊笑道：“管他呢，幻境中的妖族是妖王执念的化身。也许活在妖王执念里的族人，就是天赋异禀、一点就通的。”
苏茉说：“妖王的心愿就要达成，我们是不是可以突破幻境，结束考核了？”
众人欢呼，唐卿翊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得开怀，其乐融融。
可她忽然发现，江玄遥明明看着他们欢呼，却独坐角落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拨开热闹的氛围，走向他身边冷冷淡淡的气场。
“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干什么？”
“九儿姑娘。”他很少严肃地叫她，“如果幻境无法可解，只能强行突破，但是带不走所有同伴，你怎么选？”
“为何无解？完成妖王的心愿还不够吗？”
“我们的血誓条件之一，便是让他告诉我他心中真正的愿望……他想要妖界气运不绝，长盛不衰。”
“若是以往几届都是同样的幻境同样的破局方法，加上时限，根本无解，为什么以前就有人破局出来？”
“三大幻境包罗万象，每年内容范围难度不定。有人的考题只是妖界的一处小村落，可我们恰好抽中了整个妖界。”
“真有这么巧？”唐卿翊喃喃思索片刻，认真说，“若是自身难保，我绝不会舍己为人。可若游刃有余，能救一个是一个。”
江玄遥脑海中，眼前的少女再次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孔重合。清澈悦耳的嗓音，仿佛就绕在耳边。
——“要是见死不救，我会做噩梦的。”
幻境外，沧阳宗数名长老仍然围在执事堂水镜边上。
长老们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对修士来说，不睡觉也不算什么，可时时刻刻盯着水镜，实在耗费心力，令人意志涣散。
幻境中一切顺利，剑修弟子们盼着“结束考核”，所有人都清醒地打了个激灵，再次盯住岫玉长老。
众位长老问道：“若是他们成功突破幻境，发觉是我们悄悄改了难度该怎么办？”
司禄长老不屑道：“沧阳宗是东道主，一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岫玉长老挥手，对着水镜念出一长串咒语。
众长老咬牙盯着水镜，达成共识：“能把他们困死，就别让他们出来！”
唯一一个守在考核场外，等着给仙门弟子们疗伤的凌云长老，只见三大考核幻境中，唯有妖界幻境光影翻转，灵力流速剧变。
幻境内，黑沉沉的天幕之上，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的金光，与入场时的金色文字色泽相同。
光晕散去，只剩一圈满月般浑圆的金辉，圆圈中的金色光芒，由左至右，一点点消散。流速缓慢，状如日蚀。
唐卿翊越看越眼熟，才想起自己入场时，就读到过类似的说明。
幻境考核，天空中若浮现日蚀似的标记……
“不好！考核时限只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