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叫来吴辞舟,和唐卿翊三人一起商量对策。
解释情况后,吴辞舟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作势要行大礼,被江玄遥拦下了。
“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接下来我能做什么,江道友尽管说!”
“我和九儿姑娘随着朝贺的妖族进宫面见妖王。”
吴辞舟热血沸腾:“我们三人同去!”
“吴道友留下照顾师弟师妹吧。妖王宫守卫森严,人多不好行动。”
“怎好让两位独自涉险……”
“只有我们两人听得懂妖族语言,再凶险也责无旁贷。”
吴辞舟感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郑重其事道:“江道友果然高义!我们在宫外接应你们!”
吴辞舟一走,唐卿翊问:“你明明是嫌他们麻烦吧?”
江玄遥不置可否,弯着眼角问道:“你觉得呢?”
唐卿翊微微扁嘴,笑出声来:“撒谎精。”
二人上楼推开几间客房的门,原本住满的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杂物凌乱地散在地上。
他们拿了几件妖气重的宝石手袋,绑在身上掩盖气味,随着妖王宫领事一同进宫。
浩浩荡荡开宴,妖王还未入场,宴席气氛已经活络,两人一桌席地而坐,一盘盘带着血腥气的生肉流水一般端上。
江玄遥低声问:“九儿姑娘,能否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观察情况?”
“放心,没人杀得了我。”
江玄遥在她掌心写下一道双向追踪符咒。
“有人找你,你只管点头摇头,不要开口,免得暴露修士身份。”
唐卿翊点头。
江玄遥起身拦住领事:“我有要事求见妖王,麻烦带路。”
妖族领事眯起眼睛看他:“无故求见,当我傻吗?你是哪一族的?”
江玄遥晃了晃腰上从其他客房里顺过来的宝石,怼到领事面前:“还不认得?”
领事定神端详,而后谄媚一笑,真的领他去了后殿。
唐卿翊悄声看着,惊呆了。
这人明明是沧阳宗弟子,怎么在妖界如鱼得水,行为做派完全融入,像进了自己家门似的?
旁边那桌人看江玄遥走了,竟然凑到她面前:“带你来的那只妖,人形细皮嫩肉的,不像个爷们,不如跟了我?”
对方灰黑长发,绿眼睛,张口时露出尖牙。
不愧是妖族,连搭讪都比仙界直白百倍。
唐卿翊学着江玄遥的样子,把自己手里的宝石拿出来怼到他面前。
谁知对方咯咯直笑:“鼠族不过是南蛮小妖,居然还好意思拿出信物,在我北方狼族面前耍横?”
“……”
可恶,手气不好。
唐卿翊笑了笑,摇摇头,默念了两句咒文。
“哎呦喂!!!”那头狼正为她的笑颜愣神,脚底忽然着了火,浑身滚烫,烧焦了一大块皮毛,吓得露出原型,四下逃窜。
他自己不知谁动的手,群妖也没有一个出手帮忙的。
明明是轰动妖界的重大祭典,有狼妖无端被捉弄,全场却只当这是个祭典前的助兴节目,嘻嘻哈哈,笑声雷动,一派诡异的祥和。
和礼仪繁琐的仙界完全不同。
江玄遥跟着领事进了后殿。
四面墙壁由蒺藜细藤织成,吊顶的灯架都是兽骨,陈设只有草垫、木桌、石床,妖王躺在正中。
领事退出,妖王低沉嗓音回荡在殿中:“何人来访?”
修为高深的妖至少有几百年寿命,面容看不出年岁。新妖王是个眉眼深邃,唇红齿白的青年,谈吐坐姿优雅,气度不俗,不同于外面的那群“野兽“,只是一头水波似的银发,仍然显出几分妖异。
江玄遥用妖族的语言高声质问:“仙界诚心诚意派我们作为使者来妖界求和,却被暗中袭击,这就是妖族的待客之道吗?”
抓他们来的两只妖已经透露过,妖界全族都想踏平仙界,横行人间,只有妖王主张和平共处。
无论是寻找破阵之法,还是在群妖之中保全性命,都要得到妖王的支持。
“仙界来访,本王当然要好生接待,可是仙君口说无凭,有挑拨离间之嫌。”
江玄遥将手中的玉石递给妖王:“暗算我们的人,误将另外三间客房里的妖族当成修士掳走,这是被掳走的妖族信物之一。您不如查一查,看他们有没有缺席?”
“妖界没有仙界那么多繁琐礼仪,只要各族元老到场,有几个族人贪玩躲懒,缺席大典也不足为奇。”
妖王眉眼狭长微垂,不怒自威,面容冷肃。
凝神细看,竟有几分眼熟。
他下意识搜索识海,才发觉识海深处一排排陌生的肖像里,也有妖王的面容。
江玄遥自进入幻境以来的困惑不安,在此刻达到顶峰,后背冒出涔涔冷汗。
可也只有一瞬间,冷漠与平静再次吞没了心中惶恐。江玄遥抬起眼皮,勾唇一笑:“您若不信,不如静观其变,他们掳走那几名同族,一定会有所行动。”
话音未落,刚走出殿门的领事慌慌忙忙地推门进来,嗓子都吼得尖了:“王上!不好了!北山狼族抓了几十名仙界来访修士!!!”
王宫外,吴辞舟御风驾云,和一众剑陵门弟子一起在高处观望,避开低空盘旋的飞禽类妖族。
卫朗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江道友带着九儿姑娘进宫见妖王,难道是想独自破局,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幻境考核中拿高分?”
吴辞舟喝道:“说什么浑话?人家救了我们的命!”
“大师兄说的是刚入幻境时的梦?他们虽然醒得快,可是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也照样能醒,不必非要等外人来救——”
忽然,只见群妖目光转向同一个方向,一群长相简陋粗犷,衣不蔽体的狼妖夹道护送着五个铁笼。铁笼都被厚厚的帘布盖住,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拼命挣扎的动静。
押解铁笼的群妖停在广场正中,领头的人吼道:“新王是个草包,不敢挑起战火,可咱们不怕那些仙界修士!这是昨晚住在驿馆里的五名修士,咱们把他们生吃活剥,皮骨送回仙界,正式宣战!”
“生吃活剥!”
“生吃活剥!”
诡异的嘶吼回荡在天地之间,连高空处也听得一清二楚,几乎要震破耳朵。
领头的妖不知听到群妖议论了些什么,声如洪钟,满面得意:“这些修士都被我灌了哑药,打断了手脚捆起来,反抗不了,大家尽可放心!”
那只妖一把将帘布掀开。
可是帘布落下,里面赫然是五名双目猩红、露出原型拼命挣扎的妖兽!
众妖哗然震怒,吴辞舟转身,面对着一众弟子:“若不是江道友博学,认得妖界百物,发现有人在客房门口做了标记,你们知道现在铁笼里关着的是谁吗?”
卫朗目瞪口呆,低下头不敢看吴辞舟的眼睛。
“你们勤学苦修几十年,初出茅庐,难免自视过高,轻视外人。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面对天赋异禀的同道,没有谦卑之心,反而满怀嫉妒猜忌,如何立足于世?”
“大师兄,对不起。”卫朗心中惊恐与愧疚齐齐涌上来,不觉哽咽,“我只是不甘心,让沧阳宗自己人出了风头。我们这样的小门派,再怎么勤学苦修也永无出头之日,连一把剑都买不起……”
什么也没说却一起被训诫的苏茉轻轻说:“大师兄,我,我没有嫉妒啊……”
吴辞舟声音温和下来:“即使是沧阳宗内,外门弟子也看内门弟子的脸色。江道友的日子,就一定好过了吗?”
地面上,唐卿翊正戴着鼠族宝石信物,随着群妖一起看热闹。
说好被抓的是修士,掀开帘布,竟变成了妖族,还都被毒哑折断四肢。
同族的妖上去解救,领头的狼妖从众望所归,变成人人喊打。混乱的嘶吼声更加肆无忌惮,快要把她震聋了。旁边还有几个远道赶来的水族,一身生腥水草的气味,偏偏围观妖群很挤,无处可避。
江玄遥去哪儿了?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再不与她汇合,她都要被熏死了。
忽然,群妖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群妖目光汇聚之处,一个通身气派的妖,身披金红礼装,头戴细碎宝石冠,缓缓落在巨大的石台上。从妖族高声应和中听得出,此人正是妖王。
妖王身旁,跟着她熟悉的黛蓝长袍的身影。
“咦?”
妖王是银发红眸的青年男子,江玄遥是修士打扮的翩翩少年。
可细看身量相仿,眉眼幽深,鼻如刀刻,唇红齿白,可以说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唐卿翊想,大概美人总是相似的。
众目睽睽之下,新妖王领着江玄遥上前一步:“仙界诚心诚意派使者来求和,你们却背后暗算,要置人于死地?你们是否想过,一旦合盟失败,魔族一家得势,妖族危矣!”
新妖王口中的妖族雅言,与周围那些野兽们参差不齐的口音不同,念出来有种奇妙动听的韵律感。
领头抓捕修士却闹了乌龙的狼妖带头喊道:“人族狡猾异常,修士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不信!”
妖王对江玄遥说:“仙君,你来说两句话。”
少年用妖族语言高声说:“仙界一片诚心,各位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唐卿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视四周,手指捏握,难得地紧张起来。
江玄遥疗伤之后灵力够用吗?
新妖王是敌是友?
百尺距离,无数妖兽拦道,自己能赶得及在群妖震怒的时候把他救下来吗?
可江玄遥此言一出,竟然把四方妖族都镇住了,各个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句话有什么玄机?
难道是一句定身咒语?
长久的沉默之后,新妖王缓缓开口:“两界素来有隔阂,人族一直当我们是低等兽类。可是如今仙界来使,愿意学妖族雅言,还说得如此标准,难道这不是诚意?”
唐卿翊:“……”
抬头一看,少年神色自若,目光越过吵嚷的群妖,朝她这边投来,还冲她微微一笑。
这人分明是和妖王商量好了,连妖族的反应都料到了。
……她白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