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湖浅滩边,众多服饰各异的仙门弟子齐聚。
沧阳宗的灵湖并非澄澈见底,至清无鱼,而是碧蓝的底色。日晖广耀,微风拂面,碎金的波纹在宝石似的蓝色湖面上一道道漾开。
唐卿翊跟在江玄遥身后填了名册,将鲛纸墨笔递给他:“我想和你选同一个幻境。”
“我前几天练功过度伤及经脉,如今没有灵力,凡人修士都打不过。”
“什么?!”
那日在执事堂外,她无意中听见别人闲话,说江玄遥资质上乘,却一直没有拜师父。
仙门大比数年一次,是不是他进入内门拜师的绝好机会?
看江玄遥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不禁疑惑——别人都挤破头要进内门,江玄遥难道不想拜师吗?
最熟悉的人不能陪她,唐卿翊多少有点不高兴,低声嘟囔道:“好吧,那我去找吴辞舟。”
“你什么时候与他这么熟了?”
“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他修为高,长得也不赖,适合做我的跟班。”
沉默良久,江玄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夺过墨笔,在“妖界幻境”里补上“江玄遥”三个字。
“你不是不去吗?”
江玄遥低声道:“我身上有秘法,死不了。”
唐卿翊莫名其妙。
爱去不去,怎么还满脸不高兴呢?
“你知不知道吴辞舟在哪?”
“我都要跟你去了,你还找别人做什么?”
“叫他保护你啊。他想与你结交,而你恰好灵力微弱,何不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江玄遥:“……”
看少年无从反驳,吃瘪的样子,唐卿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众仙门弟子入场等候,战锣却迟迟不响。
唐卿翊也四处去找吴辞舟在内的剑陵门三人,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忽然,头顶飞来一只毛色鲜亮的流光鹦鹉,在他们头顶盘旋哀叫:“超过半数修士缺席,幻境突破考核延迟到明日午时——”
唐卿翊听说仙界灵宠开灵智,需要大量的验生石,昂贵无比,不是平凡修士出得起。
拥有开过灵智,能通人言的灵宠,也是主人身份的象征。
沧阳宗富庶,想必鹦鹉也是开过灵智的。
于是她对在场中到处扑腾的鹦鹉喊道:“鹦鹉兄,缺席的考生都去了什么地方?”
“超过半数修士缺席,幻境突破考核延迟到明日午时——”
“要是明日午时他们还不回来怎么办?”
“超过半数修士缺席,幻境突破考核延迟到明日午时——”
“超过半数修士缺席,幻境突破考核延迟到明日午时——”
“……”唐卿翊疑惑,“江玄遥,你不是说你们沧阳宗很有钱吗?这鹦鹉怎么回事?”
少年笑道:“管妖兽的长老吝啬,从来不把上乘灵宠放出来当差,让你见笑了。”
“那算了,我自己找。”
唐卿翊闭上眼睛,广袤深邃的识海中渐渐浮现出沧阳宗界内众多仙山,有一处峰顶上聚集了一团莹蓝色的标记。
但那座山峰她不认识。
“江玄遥,你帮我看看,这座山峰在哪里?”
江玄遥教过她将识海中的画面显像。
她在买法器灵宠时用过一次,当时用的法术,并非让绿绮台离体,而只是让她识海中的绿绮台显形。
识海中的景象刹那间在碧蓝的湖面上铺展开来——
“灵湖上怎么多了几座山?!”
“湖面下没有影子,难道是幻境法阵?”
“不可能,除了沧阳宗长老还有谁能驱动这么大的幻境——”
一众参赛弟子的惊呼声中,栩栩如生的蜃景越来越清晰,那团荧蓝的光聚集在某座峰顶。
唐卿翊看着四周被吓到失语的人,有点尴尬地对江玄遥小声说:“没控制好,显形输入的灵力太大。”
江玄遥脸色沉了下来:“那是和光仙子的仙宫。”
“那群看热闹时悄悄嘲笑过我容貌的弟子,都去了仙宫——里面一定有缺席此次幻境考核的人。”
唐卿翊说完,收起了灵力,蜃景轰然碎裂,消散得无影无踪。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同时开口。
唐卿翊:“我去找他们。”
江玄遥:“我回去疗伤。”
唐卿翊运起灵力,御风飞向仙宫所在的山峰,最后看了一眼江玄遥淡然自若的表情。
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一个字也没听他提起过?
进入沧阳宗数月,自从江玄遥去了一趟执事堂面见十大长老之后,她根本没见过他练功,何时伤到经脉?
唐卿翊的疑问,飘散在斜阳下静谧的山林中。
她没有记忆,情义淡薄,更不会揣摩别人的细微神态。江玄遥脸上的那点不自在,她看不懂,也就忘记了。
和光仙子的仙宫极尽奢华靡费,高耸入云的飞檐不提,盘踞峰顶的灵泉花苑不提,连仙宫顶部的琉璃碎瓦,细看都是西洲稀有矿山开采出来的通透宝石组成。
仙宫前人头攒动,声色激昂,领头的人正是吴辞舟。
他粗布衣裳,灰色束发,然而身形高挑,眉目疏朗,站在人群中自有几分气势。
“大部分天阶法器都已经被大宗门收购,法器溢价,价格高不可攀。幻境凶险,我等小门派弟子和散修无可傍身。恳请管事通报一声,让我们借一些仙宫内的法器。”
正门十尺之外站着的,是仙宫的女管事,身穿沧阳宗徽记的制服裙袍,领口与袖口却满布金线绣纹,比吴辞舟身上的粗布修士长袍还要精致许多。
她外表是青年女子模样,嗓音却有些低沉沙哑:“谁告诉你们这里有法器的?”
吴辞舟道:“是岫玉长老门下弟子乔厉。”
女管事叹了口气:“诸位请回吧,他这是害你们呢。想保命却买不起法器,不参加幻境突破便是。”
“幻境是必选,放弃就等同于放弃仙门大比——”
吴辞舟正要上前,女管事骇然喝止:“此处有沧阳宗主设下的禁制,你们再往前一步,将会爆体而亡!”
众人不敢动了,却也不肯走,僵持不下。
远处飘来一阵清风,女管事瞧见一道红衣身影,很是眼熟。
未见其人,先听到清脆的少女嗓音。
“吴辞舟,岫玉长老不是答应我们要出借五十件天阶法器吗?”
红衣少女翩然落地,吴辞舟转身应道:“九儿姑娘不知道,那乔厉翻脸不认,承诺无处兑现。”
女管事听到“九儿”二字,赶忙上前几步,细看那红衣少女的容貌,瞬间失语。
可是少女打量了一眼仙宫,看到女管事时,眼神毫无动容,就像看到一个平庸无奇的陌生人,转眼又对吴辞舟说:“你有所不知,他们对这和光仙子的仙宫宝贝得很,闯入禁制者杀无赦。”
也许……只是容貌相像。
如果真是本人,她怎么可能不回自己的仙宫探望?
人死不能复生,时间不能倒流,这是连仙界修为最高的沧阳宗主,也无法逆转的天道秩序。
少女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那个姓乔的说话不算数,我替你们讨个公道。如果岫玉长老都不借法器,来这里更求不到,你们就别为难仙宫管事了。”
众位弟子本来就怨声载道,齐齐摇头叹气:“这位女道友,你拿什么来与岫玉长老谈判?”
吴辞舟却说:“那天有几位道友也在场,难道没有看到江道友和九儿姑娘是如何制服乔厉的?大家先跟她走,总比强闯仙宫要强。”
犹豫中的修士终于三三两两地御风离去,唐卿翊也正要走,却听到身后低哑的女声唤她:“九儿姑娘。”
“姑娘能不能对我笑一下?”女管事一字一句,断续哽咽,“你长得很像……像我女儿,可她折在了百年前的仙魔大战里……”
其实,她没有女儿,只是不敢把那个名字报出来罢了。
唐卿翊回头,只见青年女子眉目如画,却满目沧桑,神情里流露出的哀戚,双眸中的泪光,让没心没肺没记忆的唐卿翊也有些动容。
她从江玄遥那里听说过,百年前仙魔大战,煞气肆虐,凡间生灵涂炭,无数仙界修士痛失亲友。
唐卿翊对仙魔大战毫无印象,胸口却不禁泛起酸楚涟漪,仿佛也与对方经历了同样的悲恸。
她步履轻盈,走近仙宫正门,停在禁制法阵面前,对女管事微微一笑,心里默念了江玄遥教她的奇门咒法,从手中变出一捧粉嫩水灵的娇花递了过去。
“修士寿命悠长,思念过甚无异于折磨自己,道友也请节哀。”
她劝别人节哀,可自己御风飞向岫玉长老仙宫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
不知为何,心头无法释怀。
她换了一层术法假面之后,连御风飞行时,都有几位男修士凑上来献殷勤,要帮她御风驾云拿东西。
唐卿翊通通没理,其他人也只好识趣,不再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