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谛在回王府之前,还有位母亲,姓陆。
他能被教得谦逊待人,这位母亲有不少功劳。
只不过苏宣廷把自己生父送进了大牢里后,就带着尚有拘谨的母亲,去参了军,两年未归。
丫鬟说苏宣廷在这场聚宴上提起了陆氏,他说她想见见苏谛。
章窈心下了然。
是王妃不高兴了。
那户人家在昭王府里,是连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涉及苏世子不堪的从前,没人有胆子胡言乱语。
昭王妃是性情中人,亲生儿子被人故意调换,还在外过了十几年苦日子,这已经让她怒火中烧。
连他断了腿都没好好医治,要她对那户人家露好脸色,不可能。
不千刀万剐,已经是她在顾念苏谛和苏宣廷。
她宁愿两个儿子都待在王府,也不想他们进乌烟瘴气的那家。
章窈从凉亭里慢慢回了院子,银白月辉照着她漂亮面庞。
她认错小帝君,是他身份被人暗中换了,导致她错判,最后和苏宣廷产生纠葛,所以她需要挽回这个错误。
但被换这一件事,追根究底,她没资格去谈什么。
要是去和苏谛提放下,有些慷他人之慨。
章窈坐到梳妆镜前,捏着耳垂摘了耳坠,拿在手里,让丫鬟去煮醒酒汤,以备苏谛喝了酒。
她处事向来周到,手底下的丫鬟也被教得会看人脸色,明白她是想一个人静静。
丫鬟只福身,退了下去。
章窈轻叹了口气,按着额头,她不是很想在讨好小帝君以外的事情上动心思。
如果能打一架解决的事,就不用这么多勾心斗角的麻烦。
但苏谛现在的身体,大概还没有章窈的好。
章窈心里想着事,一只手从后慢慢伸过来,修长手指帮她摘了发上簪子,放桌上。
她抬了头,缓缓把手里的耳坠收进箱匣,道:“世子回得有些早。”
苏谛站在她身后,给她摘了其他发饰,才拿起旁边梳子,梳着她的长发,道:“母亲身子有些不适,吃不下,我也不便耽搁。”
铜镜中透出他清俊面孔,他的拐杖拄在身边,撑起他和章窈共同的忌讳。
章窈没有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提起就一定会谈到苏宣廷。
避不开。
章窈不会自讨苦吃。
她转开了话题,道:“想是最近太热了,该去凉快凉快。”
小帝君无情无欲,苏谛也该是寡情薄意。
他或许喜欢过她,可章窈和他的从前已经无法逆转。
好在还有一个冯晓晓。
苏谛笑了笑,道:“你最近睡得也不是很好。”
梳子梳过她的发尾,章窈道:“忙完这一阵可能就好些了。”
大夫诊不出她身体的衰败,但她自己知道。
铜镜里的烛光晃了晃。
有她,有他。
他慢慢开了口,道:“你还喜欢他?”
章窈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没有哪个丈夫能忽略妻子的前任,尤其这个前任还曾经占了苏谛的位置十几年。
这绝不是随便能回答的。
苏谛没回王府之前,她和苏宣廷可是被称为金童玉|女的存在。
要是说不喜欢,显得自己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快,要说喜欢,她脑袋还没进水,记得自己要帮的人是谁。
章窈脑子里才转了不到片刻,苏谛却没再问下去,反而谦笑道:“我随便问问,晓晓这几天被家里拘着没出门,她明天过来,又该外边等着吃早膳,今天先歇吧。”
她顿了顿,道:“也是。”
……
昨晚问的那个他是谁,苏谛没说。
但章窈也没问,片刻的停顿里,显然心中有数。
她是聪明的人,很少犯这种错误。
冯晓晓早上刚醒来没多久,就从冯家听说了王府昨晚宴会的事。
她没怎么打听过苏谛和章窈的从前,家里人不允许她在苏谛面前乱说话。
但冯晓晓也知道王府的真假世子。
苏谛是王妃宠爱的儿子,但那位明面上的苏大少爷也在王妃膝下被宠了十五年。
平白无故被人抢了宠爱,任谁都会嫉妒。
她第二天早上过来时,还以为这边气氛会有些压抑。
没想到先看见的是两个丫鬟步伐匆匆,端着热水和干净帕子进屋。
她和这边的下人混得熟,上去问了问,就听到丫鬟说章窈早上有些不舒服。
冯晓晓皱了眉,被丫鬟领着进去,一拂开帘子,就看见靠在苏谛腿上的章窈。
她手背搭在额头上,似乎很是难受。
旁人得病脸色难看,章窈生起场病,反倒添了几分纤细美。
冯晓晓走进去,问:“章姐姐怎么了?”
章窈头似乎很疼,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苏谛手里拿着块湿手帕,给她擦着手心,他头也没抬,道:“昨晚没注意,着凉了。”
晚上确实起了阵凉风,清晨时分又下了场雨,凉爽不少。
身子差些的,不注意就容易着凉。
冯晓晓愣了一下,听得出他淡淡语气下对章窈的偏宠。
她又挠着头说:“苏哥哥,大哥想和你见一面,托我问你中午有时间吗?他想请你去府上做做客。我可以帮你看着章姐姐,以前娘生病都是我照顾的。”
苏谛抬起眸,道:“今天没有空闲,改日我再拜访。”
他不拄拐杖的时候,很像一个正常人。
俊秀高挑,天下无双。
苏世子身份尊贵,想同他结交的人不少。
冯家凭着冯晓晓搭上了关系,现在苏谛情况好些了,急着见一面,表的是忠心。
章窈手指蜷起,转过头看向冯晓晓,又看了眼苏谛,开了口,道:“世子去吧,我歇歇就没事。”
她面颊有些苍白,声音又轻又低,听得出不是很舒服。
冯晓晓一直得她照顾,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里在刚回来的大哥和章窈之间犹豫了下,还是选了章窈,道:“没事的,章姐姐难受的话就睡吧,大哥那里我会告诉他。”
苏谛拿着帕子,手指拨开章窈的微湿头发。
章窈不知道苏谛在想些什么。
他对谁都是谦逊温柔的,对章窈也一样。
所以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明明她害他最惨。
章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没什么病,病的是这具身体。
但她也没想到突然会病得这么明显,还是在苏谛刚见完苏宣廷后。
……
章窈这一病,病了有几天。
她和苏谛也算是患难夫妻,一前一后都没个好身体。
柳柳被调过来伺候,心一直是提在嗓子眼,比那天晚上见到章窈时还要提心吊胆。
——那天她们见过之后,章窈就病倒了。
柳姨娘一直都想害章窈,换谁都会猜这件事和柳柳有关。
柳柳生怕章窈一个盛怒把她们都送进官府。
但先提防她的不是章窈,是苏世子宠爱的冯晓晓。
冯晓晓对她十分不喜欢,趾高气扬,阻止她接近苏世子。
比起章窈,她的情绪似乎才更像是一个男人宠爱的妻子。
柳柳总是忍不住看向那位温柔的世子妃。
她很安静,不爱说话,却爱噙着笑,看苏谛。
让人觉得温婉,怜惜,她很爱世子。
冯晓晓对柳柳的针对明显,最后还是章窈发现了。
中午刚刚用完午膳,柳柳在旁收拾东西。
苏谛出去办事,要下午才回得来,冯晓晓心里有些不高兴。
看到柳柳在忙,就皱着眉说收拾不干净。
章窈靠在床榻上,喝着药,似笑非笑看向冯晓晓道:“你不喜欢柳柳?”
柳柳手里的托盘差点滑到地上,她立即跪了下来。
就算冯晓晓是庶女,也是苏谛宠爱的女子。
冯晓晓被章窈突然一问,也有些没回过神,支吾其词。
章窈一直笑看她,等着她的答案,冯晓晓脸都看红了,最后才道:“我讨厌她,不想要让她做苏哥哥的妾。”
章窈笑了出来,道:“你苏哥哥看你信得过,出门前还要你照顾我,你怎么就知道她要去做妾?”
苏谛出去之前,就嘱咐冯晓晓照顾章窈,别让她到处乱走。
冯晓晓支支吾吾,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猜的。
章窈捏着勺子,摇头笑道:“她是我的人,不是世子的,不用想那些东西。”
柳柳愣了愣,抬起头看了一眼章窈,没想到她向着自己说话。
冯晓晓双手相交,老实道:“我其实也不喜欢柳姨娘和文姨娘,她们都没章姐姐好,配不上苏哥哥。”
她对苏谛的喜欢很少掩饰,已经自然到有时候自己都没察觉,即使是在章窈面前。
章窈是最贤良淑德的妻子,从不会表现出自己的高兴或是厌恶。
她只对冯晓晓摇了摇,又看向一旁柳柳,道:“晓姑娘年纪小,说话不懂事,你先下去吧。”
章窈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苏谛,旁人不过是附带品。
柳柳犹豫了片刻,慢慢退了出去。
章窈这场病不算好,但也直接让她避免卷进王妃和两个儿子间的事。
柳柳刚退出去一会儿,又有一个丫鬟从外边进来,面色微凝重,低头跟章窈说司芜接触了外人。
冯晓晓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看到章窈笑意淡了下来,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章窈应一声知道了,让丫鬟退下。
有些东西不能问,等丫鬟走后,冯晓晓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章姐姐,最近王府里有下人说章姐姐病得蹊跷,是思念成疾,虽然苏哥哥制止了,但好像有不少人信。”
章窈安静下来,没说什么。
她知道冯晓晓说的事,还知道苏谛因此罚了好几个小厮。
苏宣廷和她对苏谛而言,是一波人,他不喜欢苏宣廷,也就不喜欢章窈。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不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