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又宁看向眼前繁华的城市夜景，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坐在了天台的边缘。
她这个动作一点都算不上安全。陈芷瞥了她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她旁边。
教学楼下的人越来越多，属于人群的吵闹和呼喊淹没了风声，没来由地叫人心生烦乱。
警笛的声音停了下来，教学楼下那辆显眼的蓝白车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正迈着稳重的步伐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终于来了，陈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侧过脸看坐在旁边的耿又宁，就看见女孩正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人流，消防已经支起了巨大的安全气囊，周围的人个个手上都握着手机朝他们这边拍着什么。
“在我走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耿又宁忽然扭过头来跟她对视，那眼神里的确有一种送死的决绝。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杀人的事是我教唆的？”
“很简单。如果你真的对你男朋友杀人的事半点不知，那又为什么如此笃定他的失踪就是因为杀人逃逸？你甚至对你的猜测没有任何怀疑，就表现的如此恐慌，如此害怕，难道就不奇怪吗？你在我面前演的如此完美，可也就是完美才做实了这个可能。”
陈芷的声音莫名地温柔，如同此刻身边令人微醺的夜风。
“你知道人是他杀的。你如此急切地想要通过我将他供出来，你怕的根本不是看见他坐牢，而是害怕他真的跑了，最后没坐成牢。”
耿又宁眨了眨眼，想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可最终还是轻笑了一声：“你很聪明，陈老师。”
“其实你有很多种方式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用暴力解决固然干脆，但这前提是你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起，又停下来。
两人都转头去看。
夜风中闻识川站在天台的门前。
他的头发柔亮乌黑，锋利的眉毛紧皱着，冷峻的身影周围仿佛结了一层冰，绷着的脸色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的目光在陈芷的身上微微停留又很快移开，随即又落在了耿又宁身上，像黑夜里瞄准好了目标的箭。
片刻，浑厚冷淡的声音响起来：“耿又宁，你涉嫌蓄意杀人案，已经被成桥市公安局逮捕！”
耿又宁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警察和消防，瞳孔急速扩大又缩紧，脸色也逐渐变得很苍白。
她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女人，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干瘪：“你早知道警察会来，所以一直在拖延时间是么？”
陈芷并没否认，只是反问：“你有勇气报仇，却没勇气承担责任吗？”
女孩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看着脚下的高楼，忽然站起来，指着陈芷的脸。
“他该死！是他该死！为什么还要我为他的死承担责任？你们都这样对我，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
“他的确该死！但惩罚他的该是法律，而不是你！法律是公平的，是你自己选择了跟法律作对，你又怪的了谁？”
“你又懂什么！！”耿又宁怒吼着，眼睛瞪的很大，她看着脚下的高楼，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来笑了笑：“你竟然没办法体会我的痛苦，我现在就让你体会体会！”
身后的闻识川往前走了一大步，狠戾地问：“你要干什么？！”
女孩侧过脸，冲着他笑：“我要带她，陪葬。”
她的一只手拉着陈芷的衣领，话音刚落，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深意，她便侧身一跃，身影消失在了天台。
“我——”陈芷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浑身上下就感到一种巨大的拉力，正拼命将她往脚下的深渊带去。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十楼，这可是十楼啊！！
纵使她有天大的好运，跳楼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啊！！！！
她的呼吸几乎停止，死亡的威胁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可是预料中的下坠感并没有来。
短短几秒漫长得如同一场交锋，在看到陈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闻识川感受到了一种被抽走了灵魂般的恐惧。
还未等他的脑子有所反应，身体已经反射一般冲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我——去——”
陈芷没说完的话在被拉住的这一刻终于喊了出来，濒死还生的恐惧让她先深深呼了一口气，才将眼睛睁开。
看到闻识川的那一刻，她一愣。
闻识川单膝跪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一般，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白，瞳孔极速扩大，冷汗将他的额间的头发浸湿，他咬着牙，努力压制着脸上的惊恐的表情。
他的劲很大，拉着她手腕的胳膊青筋暴起，带着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
陈芷的的脚下是万丈高空，恐惧让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只能努力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爬。
短短几秒种，身后的警察便迅速跑过来联手将她拉上了平面。
当脚碰到地面的时候，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腿一软，竟然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了闻识川的怀里。
夜风不倦地吹。
怀里的女人身子微僵，混乱中他只感受到了女人靠在自己身上的柔软，霎时之间，他也竟忘了推开，直觉思维都被冰封，变得空白起来。
“闻队！闻队！”
耳边有人喊他。
喊声将他的意识全部送了回来，他侧过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同事，深深呼了一口气。
片刻，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了？”
陈芷还跟个死人一样躺在闻识川的怀里，周围的警察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致将目光投向自家领导怀里的女人身上，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耿又宁……她死了。”
“安全气囊没救下她……她死在气囊旁边。”
闻识川脑子有些迟钝，消息根本没办法从脑子过滤，只能机械地回：“……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疏散，案子等会回市局再说。”
等到周围簇拥着的人走了，陈芷才渐渐缓了过来。
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她从闻识川的怀里离开，在原地连续深呼吸的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闻警官，你又救了我一命，太感谢了。”
“哼，感谢？”闻识川站在天台一角，双手抱胸，轻轻皱着眉看向她：“你要是真的想感谢我，就不会跟着一个要轻生的罪犯站在天台边缘了。”
这位闻警官好像很关心自己的安全状况，陈芷有些不解，便问出来：“闻队，你好像很在乎我的安全啊？”
闻识川微微侧过眼神，换了一副正经口气：“我是警察，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责任。”
“像你这种，根本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更是需要好好教育。”
“我错了警官。”陈芷故作认错地埋下头，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就要拉着他走：“这边太危险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他便被陈芷拉着往楼梯口走。
通往天台的楼梯年久失修，楼道的感应灯不知在何年何月就坏了个彻底。
陈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照明，她走在前面，连走五步之后发现身后的男人并没有跟过来。
便转身看过去，果然就看见闻识川正定在楼梯口，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闻队，你怎么了？”
闻识川站在楼梯口看着那脆弱的栏杆和黑夜里模糊不清的台阶，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宿命。
她刚才避免了跳楼之灾。
这灾祸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你……先在手机上把急救电话点出来。”他看着面前的女人，轻声说，语气有种认命的无奈。
陈芷一头雾水：“什么？”
“按我说的做就行。”
陈芷点点头，点开手机的通话界面，按下了急救电话，翻过屏幕给他看：“好了。”
“谢谢。”他说完，又扫了一眼面前七拐八绕的楼梯，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陈芷有些莫名，但还是站在原地等他走到自己身边。
她没等到。
他刚踩到第一节楼梯，就感到脚下一阵柔软，踩到了不知道是谁缺德在此处扔了一个香蕉皮。
身体失重的瞬间，闻识川下意识往栏杆的另一侧倒去。
但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强大的推力，竟直接将他整个人硬生生往栏杆的方向推去！
咯吱——
金属断裂的一瞬间，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却也来不及做出更好的反应。
只见早已被封锁多年的天台楼梯栏杆轰然碎裂，须臾间，闻识川从楼梯上掉了下去！
“闻识川——”陈芷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
索性天台的楼梯和教学楼正常使用的楼梯是分离的，一层半的距离，只听到轰！一声巨响，闻识川整个人倒在楼梯的拐角。
碎裂的金属栏杆极速下坠，眼看着就要砸到他的头颅！
残留着的理性让他迅速在原地翻了一个身，最终栏杆落在了距离他脚边毫厘的位置。
她连忙按下手机里急救电话的拨号键，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往闻识川掉落的楼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