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正午，心理中心的人多了起来，五月初金灿灿的阳光挥洒在门外的走廊，穿着连衣裙的少女迈开步子走进咨询室，又将身后的门关上。
陈芷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她可以先坐下休息，又将手头上的工作快速整理好。
她给耿又宁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她对面坐下的时候，看见了她漂亮干净的眉眼沾染着一抹挥不去的紧张。
“喝点水吧，别紧张。”她轻声安慰。
少女点点头，附身拿过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
陈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长发，透出她温和美丽的侧影。
她耐心等着对面的女孩开口。
半晌，耿又宁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声音嗫嚅：“我……我杀人了。”
陈芷有些怔：“你说什么？”
“我……我很害怕。我想去自首，可是……”
“等一下，不着急。”陈芷在心里消化这这个消息，一边安慰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事先在口袋准备好的录音笔，“你刚才说，你杀人了。你杀了谁？”
“……我们院系的陶老师。”
“你怎么杀的呢？”
耿又宁忽然移开了目光，很小声地回答：“……拿刀捅的。”
陈芷记得闻识川说过，面前这个姑娘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在配合警方调查之后就被送回了学校。
可是为什么耿又宁现在却说人是她亲手捅的呢？
“你先别着急。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陶老师？”
女孩像是被提到了伤心事，眼泪积满了眼眶，哽咽道：“他一直在威胁我，让我跟他回家……不然就让我没办法毕业……”
“我太害怕了。我就……”
陈芷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并没有责怪她的行为，只是轻声安慰：“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陶老师的确很可恨。不过他现在死了，你觉得解脱了吗？”
耿又宁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我……”
“我能看出来，你不仅没有解脱，反而又将自己捆绑进了另一个枷锁。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但当时你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你有很多选择，但因为那个时候，有人愿意帮你除掉他，是吗？”
像是没料到陈芷会这么说，耿又宁忽然瞪大了眼睛，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人是我杀的……我想自首，可是我不敢。”
她的动作已经出卖了自己，陈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包庇谁，只好站起身来。
“如果人真的是你杀的，那我陪你去自首。”
“我……”耿又宁坐在原地没动。
陈芷侧过身来看她，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耿又宁就像一只已经被驯化的兔子。
为了寻找她的主人，如此可怜，无助地蜷缩在角落。
可是兔子又怎么可以替代狼的罪孽，她越是想做出欺骗的事，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无知。
“怎么了？”
“我……我害怕。”
“你是怕会坐牢，还是怕看见别人坐牢？”
这话如同一记警醒的钟，重重地砸在耿又宁的脑门上，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芷说的没错，她的确没杀人。
可是她太怕了，自从那个人没再联系她以来，她从未这么清晰地感觉到等待是多么难熬的一件事。
但她又不敢，她不敢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任何人。
她明白，现在用来等待的每一分一秒，都如同一刀一刀利刃割在自己的心口，她没办法坐以待毙，她必须要等到一个答案。
“耿又宁。”陈芷盯着她的眼睛，“你要知道，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换你的自由，他是不希望让自己的努力变成囚禁你的另一座牢的。”
“每个人最终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做了，属于你的报应怎么都逃不了，但你要是没做，你也不可能替任何人承担属于他的责任。”
她说完，迈步走到耿又宁身边，弯下腰，很轻地拍她的背。
少女娇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感受到女人安抚的动作，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陈芷在心里猜测着她的想法，最终说出了自己的论断：“如果你想见他，那么你就不该闭口不言，只有你，才能让他迷途知返。”
她本是孤注一掷，但少女在听见她的话之后忽然伸手捂住了脸，好不容易停住的颤栗再一次被激发，半晌，她便听到了一阵哭声。
陈芷拍背的手改为上下抚慰，她的声音很淡：“我知道你在挣扎，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应该比我明白，如果你不说，你之后一辈子都要活在这样的痛苦里。”
等她哭够了，陈芷终于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太怕了。我看见陶老师的尸体从卫生间运出来的时候，我拼命想要找到他，可是我找不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带走了，还是跑了……”
“你说的他，是谁？”
“……是我男朋友。”耿又宁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知道我的事之后，就说要帮我……我不知道他竟然会直接把陶老师……陶老师杀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哭的更狠，但说话的声音没停：“我想告诉警察，可是我不敢，我什么都不敢说，我没办法了……”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陈芷一边安慰地安抚着她，一边将她听到的消息在脑中快速地总和起来。
按照耿又宁所说，杀害陶老师的人是她的男朋友，而这个人在动手之前并没有告诉耿又宁，动完手之后便失踪了。
这件事情早已经超过了自己可以管的范畴，她忽然想到了闻识川。
“你下午有课吗？”她问。
耿又宁摇了摇头：“……要去警局吗？”
“没事的，你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陈芷冲她笑笑，“去了之后，你就把刚才告诉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警察就行。”
只见小姑娘点了点头：“我还会再见到他吗？”
“会的。”陈芷向她做了保证。
正午过去，流云汇聚成一片，夕阳在透过厚重的云洒在市局大门口的平台上。
陈芷带着耿又宁下了车，按照闻识川在微信里说的，在办事大厅侧边找到了前来接待她们的江年。
江年看见她，眼睛亮了亮，招呼道：“陈小姐。”
陈芷点点头，冲他淡淡地笑了笑，将耿又宁带到他面前，随口问：“你们闻队呢？”
“出外勤去了。最近市里有个□□杀人案，已经快要到收尾阶段了，您下次来准能看见他。”
陈芷：“……”
她记得自己还没同意有没有下次吧？
她抽了抽嘴角：“是吗？”
“对啊。”江年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看向她身后的耿又宁，“问询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跟我过来就行。”
江年将耿又宁带到了问询室，里面有负责的刑警问她话。
陈芷便闲了下来，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过了一会，江年拿着一杯水走过来，将水递到她手里之后就要去忙自己的事，陈芷叫住了他。
“怎么了？”江年一顿。
“你们刑警队是真的缺心理顾问吗？还是你们闻队故意的？”
想起才入职就被辞退的心理顾问，江年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真的缺啊。”
但江年这些小表情却逃不过陈芷的眼睛，她狐疑地眯了眯眼，又问了一句：“真的？”
江年重重点了点头，又解释：“陈小姐，你别误会我们闻队了，他在我们警队，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所以他想招你，是真的纯粹看上了你的能力，绝对不会有什么私人情感的。”
冷血无情，陈芷反复回味着这个词，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啊。”
“就是这样。”江年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糊弄过去之后就只想逃，“陈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陈芷冲他淡淡勾了勾嘴角：“哦，好。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没有，我们警队的办公室就在四楼，你有事可以来找我。”江年说完，临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闻队的办公室也在四楼。”
“嗯？”陈芷抬头，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略显紧张的脸上，忽然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没有啊。”
江年有苦说不出，闻队对她的反应，不让人误会都很难吧。
他只是想帮帮忙而已啊，怎么自己现在两边的处境都如此艰难呢！
“你别误会了。”陈芷脸上的笑意未减，声音却淡了些，“我跟他不熟。”
“好……好的。”江年连忙点头，心里只有快速逃离现场一个念头：“那我先走了。”
看着实习警官急切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门后，陈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识川或许是他眼里的瘟神，但她又不是，怎么这么怕她啊。
等她将手中杯子的水喝完，旁边问询室的门也被打开了。
一位年轻警官带着耿又宁走了出来，小姑娘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又哭过了一次。
陈芷将她带到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跟警官道过谢之后，她带着耿又宁回了学校。
一路上耿又宁都在不停地抽泣，陈芷安慰地说了两句话，又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她回到咨询室之后，看到耿又宁坐过的地方周围有些纸团，清理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她的反应，感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