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陈芷再没去医院看望过闻识川,倒是说到做到,专门做了个锦旗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不过送锦旗的时候他还没出院,交给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之后她就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稀松平常,她正式在成桥建筑大学上岗,每天接待一些来咨询心事的学生,偶尔帮忙上些心理教育的课程。
因为长得好性子又温柔,倒是很受那些大学生的欢迎。
身边没了那些动不动就要闹事的病人和家属,日子比在精神病院那会清闲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跟闻识川有什么交集。
当然,从送完锦旗之后,这位冷冰冰的警官也早已经被她忘到了脑后。
却没想到会被他主动找上门来。
成桥市春夏界限并不明晰,气温回升极快,春天的影子刚被捕捉没多久,属于夏天的烈日就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成桥建筑大学的一个阶梯教室人满为患。
两台空调也没能给室内降下多少温度,上课铃已经打了有五分钟,讲台上却空无一人。
讲台下等着上课的学生吵吵嚷嚷,抱怨闷热和老师迟到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在第一节课快要过半的时候,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
“谁有老师电话,打一个问问呗?”
“我有。”坐在第一排的耿又宁站了起来,冲着那个问话的人说,“老师不接呢。”
人群又是一阵吵嚷。
“是不是睡忘了……”
“这课还上不上啊,不上我要回宿舍睡觉。”
“就是,老师还来不来。”
班长起身,想维持秩序失败,只能拿着书卷成卷儿当扩音器,大声喊了一句:“都别走,我去看看!”
说完便出了教室。
耿又宁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听到班长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动作。
五分钟后。
教学楼里响彻着一声惊惧的尖叫。
“死人了啊啊啊啊!!”
距离声源最近的教室,学生闻声,乱作一团。
“我去,死人了……”
“谁啊,在哪?”
“好像就在隔壁的卫生间……”
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全部挤在隔壁卫生间外的楼梯平台上,让本就炎热的天气更加烦闷燥人。
“……是老师,老师死了!”
“报警,报警啊!”
有学生纷纷拿起手机报警,耿又宁低头看向手机屏幕,跟着人流出了教室,也缓缓在拨号界面打出了报警电话。
谁也没有发现,在电话接通之前,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无法抑制的笑容。
学校心理咨询中心中午午休。
陈芷点了份砂锅面,等外卖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看书,五分钟后门被敲响。
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飞毛腿外卖,起身开门,就直接对上了闻识川那双深邃的眼睛。
“刑警支队,闻识川。”
他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依旧是那样公事公办的语气,好像根本没认出她。
陈芷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就发现来的不止有他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男警察,也朝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叫江年。
“呃……有什么事吗?”她迟疑地问了一句。
闻识川:“你之前有没有一个病人叫耿又宁?”
陈芷在脑子里搜索着耿又宁这个名字,想了起来:“确实有。她……怎么了吗?”
江年在一旁给她解释:“这个学校发生了一起蓄意谋杀案。耿又宁是此案的犯罪嫌疑人,今天来找你,是有些问题需要你协助我们的调查。”
陈芷了然地点了点头,侧过身给他们让路:“就在我这里问可以么?我下午还要上班。”
闻识川说了句可以,然后带着江年走进了诊所。
陈芷跟在他背后,眼神不自觉地盯着他之前受伤的后背看。
过去那些即将尘封的记忆再一次涌入脑海,当时那抹触目的红仿佛又在他的身上重现。
距离上次去医院看他,才过去半个月吧?
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还能继续上岗?
她在心里佩服他的职业操守,又给他们指了指沙发上的座位,刚想去倒两杯水,就被他喊住。
“不用招待,我们来这里只是问几个问题。”
冷冰冰的语气,陈芷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来他说这话时的严肃表情。
默默在心里吐槽:人长得那么好看,性子却这么烂,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倒是江年的态度要好得多。
他看起来很年轻,像是才干这行不久,浑身带着股拼劲。
说话的时候眼梢弯的弧度自然,问话的语气很缓和:“你这里还有耿又宁的病历存档吗?”
陈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耿又宁是我之前在第三精神病院工作时的病人。我离职之后,所有的病历都做了交接,我这里并没有存档。”
“不过,耿又宁来就医的时间很早,当时我的诊断她是中度抑郁症。因为就医得当,在我离职前就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之后也没有再来复诊过。”
闻识川问:“你是什么时候离职的?”
“两个月之前。”她诚恳地答。
闻识川点了点头,压了压声音跟旁边的江年吩咐:“你跟局里的人说一下,让他们联系第三精神病院的负责人,调出一份病历存档发到我这里来。”
江年点了点头,起身冲着陈芷歉意地笑了笑,拿着手机离开诊室。
偌大的诊室,很快只有他们两人。
闻识川没再问别的,气氛有些尴尬。
陈芷在心里想着这倒是他一贯的做派,便随意搭起话来。
“闻警官,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闻识川:“好了。”
“那就好,”陈芷笑了笑,想起什么,又问,“你之后看见我给你送的锦旗了吗?”
他很诚实:“送来的锦旗都让同事帮忙整理,并没有注意。”
“那还真可惜。”她啧啧嘴,嗔怪似地,“我还认真想了很久的题字呢,觉得特别适合你。”
“什么题字?”
陈芷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答:“英雄救美,威风凛凛!”
闻识川沉默。
“我选的不好?”见他没反应,陈芷有些泄气,问。
“不会。”他摇摇头,淡淡一句,“谢谢。”
“那就好。”她笑笑,算是对他的回答满意。
见那位江年警官迟迟没有回来,她再无其他话题叙说,只好将话题回到正事上:“……耿又宁,她涉嫌怎样的谋杀啊?”
闻识川依旧公事公办,简单说明了情况:“蓄意谋杀。她的老师在教室旁边的洗手间被一刀捅死。”
陈芷表示惊讶,她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确定嫌疑人是耿又宁?”
“她有一定作案动机。”
陈芷依然无法相信:“可是我记得她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孩啊,怎么会有力气一刀捅死一个成年人……”
“陈小姐,你只需要协助我们做好该做的就可以,不该你问的,最好不要好奇。”
闻识川没再对她的疑问给出任何解答,说话的语气冷了些,意思像是善意劝告,但听起来却跟恐吓差不多。
陈芷识相地闭上嘴,打心里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于是她起身走向饮水机,准备给自己接杯水喝。
手里的玻璃杯干净剔透,一杯水接的她有些心不在焉。
视线时不时要往身后或者门口瞟,心里总有一种这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预感。
不过下一秒,这预感成不成真她倒是没心思去探究了。
不知为何,手中的杯子忽然脱了手。
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和细碎的玻璃残渣倒是先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玻璃碎片擦过她露出来的胳膊,留下淡淡一道粉色划痕。
她没顾,蹲下收拾碎片。
身边的光线忽然被一个东西遮挡住了。
闻识川不知道什么走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拉过她的胳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将她的手臂放下。
陈芷一脸莫名。
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关心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身为人民警察的下意识行为吗?
她不得而知,也无从询问。
只能傻愣着看他,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但是这位正义凛然的警官显然会错了她眼神的深意,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什么逾矩。
他只说:“玻璃片拿手捡容易划伤,诊所有扫帚吗?拿一个过来。”
依旧是冷冰冰的口气。
虽然很不想听他的话,但他却也没有说错。
就算自己拿手捡也不会有事,不过这种时候,她还是决定不要彰显自己的特殊能力。
于是她点点头,乖乖拿扫帚去了。
见陈芷离开,闻识川却忽然蹲了下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把最后插在自己脚上的水果刀。
那太不像是一个巧合。
虽然这样离谱的伤,他受过太多,但是为什么偏偏让他看见了她先躲过去?
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他还没意识到的联结在悄然发生,或者本就存在。
而他到了今天才有实验的想法。
这么想着,他伸手探向了地面上最大的一块碎玻璃。
按照常理,只要小心一些,不会有人因为捏起大块碎玻璃被划伤。
然而,在他的手指触摸到碎玻璃块的瞬间,如同蚂蚁叮咬般的疼痛,像是在脑中空悬的大钟,出乎意料,却又不出所料地开始轰鸣。
他很小心,但还是在这样已经设防的方式下,光荣见血。
跟那把水果刀,那颗子弹……再往前追溯的所有离谱的受伤方式一样。
——发生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