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姝把弟弟交到娘手上,对林衡渝说:“你等等,我爹应该一会就回来了。”林衡渝来这肯定是因为林婶子要他来的,目的就是看看宋淼有没有事。
林衡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宋之姝装作无意瞟一眼堂姐宋之画,她方才在房间里也听见宋之画说的那句话了,这种话怎么说呢?在现代对一个不熟的人来说都称得上是冒犯,遑论古代?林衡渝一个读书人,心气也比一般人高,这种话对他实在是非常不尊重,但他看在自家的面子上没有说什么,只当没听见。那自家肯定也不会再说什么。
宋之姝想想就觉得头疼,她有预感,堂姐很快就要搞出新的事儿来,看她这死不悔改的样子就知道了。她要找时间和自家爹提一嘴,让他和大伯说说,约束一下宋之画的言行举止,她就怕自家爹被她连累得丢了官儿,今天她敢和一个不知深浅的小贩直接起冲突,明天就可以惹到不该惹的人,自家爹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能庇佑她几时呢?
宋之姝觉得未雨绸缪很重要,她家又不贪宋之画的钱,不如爹早早和大伯说清楚,叫大伯约束她,能不能约束好,就看大伯和伯母的了。
三人聊了几句,把宋之画隔绝在外面,宋之画有些不服气,数次想插话进来,不过林衡渝不理她,宋之姝也不接她的话茬,只有罗氏偶尔应承几句,她也看出来这几人有些不待见自己,遂阴着脸,不说话了。
宋淼很快回来,他回到家见林衡渝也在,倒是笑呵呵地同他聊了几句,问他的学业和前一段时间的诗会。
林衡渝谈及自己的学业,倒是颇为谦逊,他说自己现在已经读到《礼记》,《春秋》也开始在读,宋淼当年读书也很厉害,他微微思考,就提出几个问题来考林衡渝,林衡渝稍加思索就能对答如流,答得滴水不漏,宋淼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
“若衡渝参加这次院试,秀才便可称你囊中之物。”
林衡渝这次过来是因为林婶子有些担心宋家能不能应付这事儿,索性让林衡渝来看看。现在宋家无事发生,那他也该告辞回家,他回去还要收拾书囊,换上学生服去县学上课。
宋之画像个完完全全的外人被隔绝在他们的谈话之外,她只觉得自己好生气,她生气于二叔同她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嫉妒宋之姝同别人说话的落落大方,他们一定是觉得自己家穷才看不起自己,宋之画这么想着。她要发明出更多的东西,名扬天下,到时候他们要是想攀上自己家……
宋之画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宋淼和林衡渝都看见了,林衡渝觉得这个人更奇怪了,简直不可理喻,宋淼则觉得侄女可能确实没法交流,他放弃教育她的想法,还是安安稳稳地把她送回去,叫大哥来教育吧。
林衡渝提出告辞,现在天已经大亮,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宋淼送他出门,而后很快折回,宋淼看看侄女,语气还算和蔼地说:“你在二叔家待一会,等二叔处理完公事就送你回去。”
宋之画没什么精神地应承一声,她现在后悔死了,刚开始就不应该央求二叔带她来镇上,现在干啥都要受限制。二叔一准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现在不提那两个贩子的事儿,这让宋之画心慌,她不知道二叔知道了多少。
宋淼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个侄女没法沟通,他不打算和她聊了,没用,她还会觉得是二叔看上了她赚的那些钱,他打算直接跟大哥沟通,叫大哥管管宋之画。
不过既然这事解决了,大家就各干各的去。宋淼要去驿站打扫加整理文件,驿站这几天没有来借助的官员或者过路人,他还是很闲的。
宋之姝和自己的好朋友陆小如早早约好今天去县郊的小河边采摘野菜。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一年中的好时节,积雪融化,万物复苏,各种野菜纷纷冒头。再过一段时间,野菜也老了,不好吃了,现在正是鲜嫩的时候。
陆小如家里穷,她是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她的娘在镇上开了个成衣铺子,专门给人做衣服,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活儿,全都落到了陆小如身上。
宋之姝对她颇为怜惜,陆小如年龄比她大几个月,看上去却比她瘦小许多,这都是营养不良加平日里干活太多了导致的。宋之姝家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她家送一点,穷人要活着实在是太难了。
种地的人只能看见住在镇上人表面的光鲜,他们确实不用一身泥泞,日日扛着农具在田间劳作。但普通人没有容易的。
在镇上住着的生活成本远远不是在乡下能比的,就宋之姝所知,住在她家同一个巷子或者是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在租房住,包括她家。根本做不到像乡下人想象的,日日吃肉,天天新衣。
但这种事没法解释,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宋之姝挎着家里的篮子出门,陆小如家离她家有点距离,她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她家门口。
陆小如家在另一个巷子里,她家的房子是她自家的,陆父和陆母把房子稍微改了改,改成门面房,不过这地儿偏僻,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穷人,很少有人会选择去成衣铺子买衣服,大部分都是自家买布回来做。所以陆家成衣铺也经营卖布匹的业务,卖一些基本的粗布,棉布等,太精细的没有,进了可能也卖不掉,索性不卖。
除此之外,据陆小如说,她娘也在接那些大布庄的生意,用很便宜的价格帮他们做衣服,而后他们再翻高价卖出去。他爹平日会去接那些扛包的活儿,一天能有个三百文钱,还包一顿午饭,但是真的很累,每天回到家基本就是躺着。她家原来不是这个地方的,因为某些原因迁居到此地,所以没有田地,只能在镇子上找些营生来做,勉强度日。
陆小如的父母性格很好,憨厚老实,见谁都是三分笑,两人都是很淳朴的手艺人,没什么钱但人很好,因为长期操劳,她爹虽正值壮年,但都有点驼背了。陆小如上面有个姐姐,十三岁,今年刚嫁人,嫁的人家也跟她家差不多,都是成天在劳碌。
宋之姝只能叹息,古代穷人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了。陆小如的父母都是可怜人,甚至没法指责他们对儿女不好,为了活下来已经拼尽全力了。
陆小如瘦瘦小小的,因为瘦小显得眼睛更大了,她采的野菜打算大部分拿去卖了,镇上有些大户人家就爱吃这一口新鲜的时令野菜,价格贵点都没关系。陆小如会把卖相不好的挑下来放在家里留着自家吃,叶片齐整肥厚的那些则卖给大户人家。
宋之姝站在陆小如家院子外敲了敲门,陆小如很快走过来把门打开,她正在打扫卫生,把她娘做衣服裁下来的小布条,布片等收集起来,这些东西她会留下,陆母正把做衣服的手艺传授给陆小如,这些残缺的边角料就是她拿来练手的材料。
陆小如很勤快,她把家里收拾得齐整干净,见宋之姝来了,当即放下手上在干的活儿,回自家厨房讨了篮子,两人手牵手就出发了。
走了大约两刻钟,两人到了河岸边,这条河是条界河,很宽也很深。河的这头是扶桑镇,另一头是胡林镇,高家村,那个村里基本都是高氏族人。
站在河岸地势偏高一点的地方举目眺望,可以看见远方高家村一块块小小的房子,像一块块豆腐。说到豆腐,宋之姝突然想起:这个时代还没豆腐呢!
她一时有些心痒痒,想把这玩意捣鼓出来,不过想想宋之画……宋之姝又有些顾虑,万一她把豆腐弄出来,宋之画疑心自己的身份怎么办?算了,先看看再说。
陆小如到了地方就低头沿着河岸慢慢走,她不像宋之姝眼望四天,她只专注于在地上逡巡野菜的痕迹,立志不放过任何一片未采摘的野菜。
宋之姝则无所谓,这一块离居民区太近,稍微大点儿的野菜几乎被人采光了,再加上今天早上林衡渝也送过来半篮子,宋之姝家就够吃了。
她们要继续沿着河岸往西边走,路过洗衣的水滩到河尽头的山脚下,那儿一般没人去,大人没时间,也很少有孩子跑那么远就为了摘点儿野菜。
两人加快了脚步,太阳已经完全出来,整个大地都被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金色之中,陆小路不经意偏头看宋之姝,看见她婴儿肥的脸上泛着阳光金色细细的绒毛,陆小如顿时觉得,之姝长得真可爱呀!
两人路过洗衣服的水滩附近,捣衣杵捶在衣服上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沿着河面的波纹荡漾出很远,宋之姝远远地看见靠近妇人洗衣服地方的河面上飘着很多白色的泡沫,随着妇人们在水里摆动衣服动作荡出的波纹慢慢往远处扩散,慢慢的,慢慢的,泡沫消散,水面回归原本的清澈平静。
宋之姝心下了然,这一准是今天买到了肥皂的那些人来洗衣服了,顺便告诉别的妇人,这东西真的很好用。
其实宋之姝还挺好奇宋之画给这肥皂定的价格的,看它卖得这样好,那必然是价格不贵,一般人家负担得起,不介意花点钱买这新奇又好用的东西。
陆小如也往那边看,看见了飘在水面上一团团的白色泡沫,她觉得很稀奇,就问宋之姝,“之姝,你看那水面上的泡沫,看上去好好玩呀!”
宋之姝点点头,“对呀!好像是一种叫肥皂的东西搓在脏衣服上弄出来的,能把衣服洗得很干净。不过,小如,咱俩可不能去水边,万一掉进水里被水怪抓去,就没命了。”她有点怕陆小如往水边跑。
陆小如:“我知道的,之姝,我不会往水边跑的,你放心。你也不能往水边跑!”她还小,还不想死。
宋之姝点点头,往远处眺望,远处的田地一片生机勃勃的嫩绿色,少数田里种着水稻苗,多数种植蔬菜苗,韭菜,小白菜,芹菜,萝卜等,这种离镇子很近田地,大部分农人会选择种植时令菜蔬,每天清早运到镇上的集市去卖,今天早上找上门的那两个人中,有个人就是专门干这一行的。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路才到山脚,这里已经离扶桑镇的居民区很远了,山脚下草木葳蕤,其间夹带着很多绿油油的野菜。
两人惊喜地低头采摘野菜,沿着草丛走出一段路,两人的篮子就被填得满满的,直到菜篮子实在装不下了,两人才心满意足,打算动身回去。
突然,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宋之姝回头,看见一个格外茂盛的草丛里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