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子’夭折对顺治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孝庄带着玄烨他们赶回皇宫的时候,顺治已经把他的‘第一子’追封为‘和硕荣亲王’,下旨以太子之礼下葬。
承乾宫中好一片愁云惨雾,董鄂妃哭昏了几次,如今脸色煞白、双目空洞,直愣愣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四阿哥的小衣裳。
顺治坐在床边,紧紧握住董鄂妃的手,柔声说着,“朕已册封咱们的小阿哥为荣亲王,爱妃,你还年轻,小阿哥我们以后还会再有。”
“不会了。”董鄂妃坐起身来搂住顺治的脖子,“皇上,小阿哥不在了,臣妾就完了。往后,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爱妃……”顺治抚摸着董鄂妃的背脊,眼泪也流了下来,“你想做什么,朕都陪着你。你哭,朕陪你哭;你想小阿哥,朕陪你一起想。朕只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说什么‘完了’这种话。”
孝庄已拉着玄烨站在承乾宫暖阁门前,听到顺治和董鄂妃的对话,她脸色一黑,拽着玄烨又出了承乾宫,往慈宁宫去了。
赫舍里蕈芳始终跟在玄烨身后,两个小团子看到皇太后的脸色,彼此之间便有了默契,这是儿子又惹老娘生气了,一会儿怕不是要有狂风暴雨吧。
到了慈宁宫,赫舍里蕈芳很识趣地没继续跟着玄烨进暖阁,她直接福身对孝庄说道:“皇太后,芳儿想看看皇宫中的雪。”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孝庄深知索尼家这个小格格虽然人小,却很知进退,便点了头,叫孙嬷嬷陪着小蕈芳。
祖孙两个进了暖阁,苏茉儿给孝庄上了茶。
孝庄揽着玄烨,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玄烨啊,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能成大事,却也容易为女人所累。你玛法是如此,你阿玛也是如此。将来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再走上歧途。女人再重要,难道还会比江山更重么?”
玄烨装作似懂非懂的模样,“玛嬷,四弟弟没了,皇阿玛自然会难受。”
“你还是太小了些。”孝庄摸着玄烨的头,目光中透着些恍惚,“对女人太过痴迷,会误了天下大事,玛嬷是在担心啊。”
玄烨握住孝庄的手,言语间很是坚定,“玛嬷不要担心,您还有孙儿,孙儿会始终站在您身边,听您的话。”
孝庄将玄烨抱进怀里,蹭着他稚嫩的脸蛋儿,“其实,你阿玛是个好皇帝。可惜的是,你阿玛直到现在还没看清你。”
紫禁城中的雪越下越大,赫舍里蕈芳身上披着一件藕粉色的大氅,手中握着一根枯枝,在雪地里写大字。
玄烨也从暖阁中跑了出来,递给蕈芳一个手炉,“在雪地里练字,不冷么?”
“谢三阿哥。”赫舍里蕈芳先福身行礼,才接下玄烨递给她的手炉,“皇太后想必有事要同您说,我进去自然不大合适。”
“玛嬷说,女人再重要,也不如大清的江山重要。”玄烨也捡了根枯枝,在蕈芳身边写大字。他那笔字比起蕈芳的,更加潇洒、飘逸。
赫舍里蕈芳正写字的手停了一下,“三阿哥是怎么想的?”
“我皇阿玛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雪地中写下那几个大字,“至于我么……”他把枯枝扔到了地上,深深看了赫舍里蕈芳一眼,“明日我下了早课,咱们还一起去找汤玛珐还有南师傅吧,南师傅很喜欢你。”
玄烨的话虽然没说完,赫舍里蕈芳却不太介意,他们两个的‘一糕之约’远比什么好听的话都重要,她赫舍里蕈芳也不是旁人能哄能骗的。
四阿哥夭折,董鄂妃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顺治日日都来承乾宫陪伴董鄂妃,却也不曾耽误过政事。他深知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的道理,竭尽全力将满臣和汉臣捏到一处,期望他们能共同治理好大清江山。
若是董鄂妃能一直撑下去,也许顺治也能一直做大清的好皇帝,‘满汉一家’的实现不会太难。可惜,叶子到了秋天总是要落的。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皇贵妃董鄂氏薨逝了。
红墙绿瓦的紫禁城颜色尽失,顺治赶走了承乾宫中的全部奴才,就连他最宠信的太监吴良辅都被他赶了出去。
少年天子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对着躺在床上已经没了丝毫生机的皇贵妃说:“爱妃,你走了,谁给朕梳头啊?你不是说,想看朕治好这大清的江山么?你不是说,你额娘是江南女子,你还想去江南看看么?爱妃,朕还不曾带着你下江南,你还没看到满汉一家呢!这世上没有了你,朕还做什么大清的皇帝!”
“福临!”孝庄几乎破门而入,“你是大清的皇帝,在这承乾宫中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苏茉儿已跪到顺治身后,拿着银梳给他梳头发。
顺治泪眼迷蒙地看向孝庄,哭道:“额娘,儿臣不想做皇帝了。婉儿不在了,儿臣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你糊涂!”孝庄用力给了顺治一巴掌,“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皇帝都不想做了?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你皇额娘么?”
“我对得起列祖列宗,我对得起皇额娘,我对得起爱妃么?我又对得起我自己么?”顺治起身抱起躺在床上的董鄂妃,呢喃着,“婉儿喜欢佛法,喜欢青山绿水。她原本就该是江南水乡的姑娘,我也不该生在帝王之家。错了,一切都错了!”
承乾宫外,玄烨看着他皇阿玛把过世的皇贵妃抱了出来,他想跟上去听一听他皇阿玛到底在呢喃些什么,可是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他皇阿玛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
终究是悲伤过度,顺治抱着董鄂妃没能走太远,便直挺挺倒了下去,堪堪被小太监接住。再醒来的时候,顺治帝躺在床上便下了旨,令伺候皇贵妃的太监、宫女们全部殉葬,追封董鄂氏为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
及至董鄂氏被火化,顺治从昌平回到紫禁城后,终于因为悲伤过度、五内俱焚,再加上邪祟入侵,一病不起。
所谓‘情深不寿’,皇太极不寿,他儿子也不寿。孝庄即便心里有那个准备,事情真的来了,她也难以接受。
乾清宫东暖阁中,孝庄搅凉了汤药,舀了一勺喂给顺治。
顺治喝了一口,道:“皇额娘,儿臣这回恐怕真要对不起您了。”
“别说胡话。”孝庄用帕子擦掉了顺治嘴角的药汁,“额娘知道,其实你一直做得都很好,你是大清的好皇帝。”
顺治咳了两声,大限将至,他不再沉溺于失去董鄂妃的悲伤,终于想起了他还是大清的皇帝,“若是儿臣去了,这皇位,额娘觉得,儿臣该交给岳乐?还是交给杰书?”
孝庄眼睛一红,放下药碗,好半晌才说:“福临你有你自己的儿子,为何要交给兄弟?”
“他们都太小了,又资质平庸,如何能治好这大清的江山?”顺治握住孝庄的手,“额娘,儿臣就是幼年登基,儿臣知道这里面的苦。”
“岳乐和杰书……”孝庄勉强对顺治笑道:“他们心里想的和你心里想的不同。不论他们两个谁当皇上,宗室都会高兴。可天下的百姓未必高兴,□□太宗也未必高兴。福临,只有你的儿子才会继承你的一切,才会从心底里相信他阿玛是好皇帝,施的是利于千秋万代的政。”
“儿臣知道,皇额娘喜欢玄烨。”顺治皱了眉头,“可他真的成么?”
“他若不成,旁人就更不成了。”孝庄轻轻抚摸着顺治的额头,“福临,玄烨是上天送给你的孩子,只有他能完成你的未竟事业。”
孝庄这句话久久回荡在顺治的脑海中,直至玄烨站在暖阁里,他还没回过神来。
玄烨行礼道:“皇阿玛,儿臣来了。”
顺治其实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孩子,他召了玄烨近前来,让玄烨把自己扶起来,笑着问:“阿玛病了,你怕么?”
“儿臣不怕。阿玛的病,儿臣也害过。儿臣都能战胜这病魔,阿玛也必定能战胜。”玄烨端起放在圆凳上的药碗,搅着里面的汤药,“玛嬷说,阿玛的药还没喝完,儿臣喂阿玛喝。”
顺治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张开嘴喝下儿子喂过来的药,他还是第一次和玄烨挨得这么近。“是啊,你都战胜了,你的确比朕强。朕听说,你还拜了汤若望、南怀仁做师傅?”
“他们洋人的天文、算学、医学、化学都有独到之处,儿臣想着,应该学一些,不过儿臣现在学得还不多。”玄烨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顺治嘴边,“阿玛再喝些吧。”
顺治摇了摇头,用帕子擦了嘴,“朕有好些日子没瞧见过汤若望了,你陪阿玛去瞧瞧?”
“是。”
父子两人同乘一轿,这是玄烨长这么大,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事。顺治摸着玄烨的头,看着儿子有六分像自己的眉眼,心里多少有些愧意。
钦天监门前,赫舍里蕈芳正等着玄烨,她没想到除了玄烨之外,顺治也会来。终归是索尼的孙女儿,见到当今皇上,蕈芳也并不慌张,福身道:“给皇上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玄烨:见到我阿玛,害怕么?
蕈芳:这有什么可怕的,三阿哥也太小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