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辣味弥漫,空间却诡异的安静。
良久,贝璃眨了眨眼,看向谈悠的眼神终于认真了两分。
浮沉随世,世人大多惯性随波逐流,只有少部分人才会在经历了某些足够铭心刻骨的事情之后,幡然醒悟过来,看透本质。
贝璃是外来者,不受当世所累,不被好坏所惑,自然对这条隐藏线看的清楚。
但谈悠不一样,这个小女孩儿才刚刚成年,家中父母尚在,天伦正盛,唯一的姐姐已经嫁了,孩子也有了,听说姐夫家境不错,是公司总裁,对她姐百依百顺疼爱有加,完全就是现实版的‘幸福一家人’,妥妥的女主标配。
所以照常理,谈悠这样的出身和家境,除非亲人突然罹难,自身遭遇重大变故,又或是一腔情深惨遭背叛,否则不可能跳脱出俗世框架,看透险恶的深层本质才对,可偏偏她就跳出来了,还看的很透彻,这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看破不说破,知人不评人。
不论谈悠的‘觉醒’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的思想都已然超越了极多数的Alpha,算得上清醒人了。
“所以你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后试着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我在乎的,我想守住。”
没头没尾的话,似乎省略了一些关键字眼。
谈悠的声音软绵绵的,那是天生的没办法,但她的语气和眼神此刻却是无比坚韧,似那千帆过尽后的返璞归真,令人完全无法质疑她的态度。
贝璃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起。
她可能猜到谈悠这心态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缘由了。
天启时代,百无禁忌。
借尸还魂,夺舍,时光回溯,重生,万法璀璨,一切皆有可能。
谈悠现在的情况,加上上头那句话,十有八九是最后一种。
贝璃大致估摸,这丫头很有可能上辈子信错了人,又或是做了什么错误的选择,临到头整了个家破人亡啥的,追悔莫及。
结果她重生了,所以她的那句‘我在乎的,我想守住’也就有了站得住脚的缘由。
不过谈悠没开口提,贝璃也就没多嘴问,总归是谈悠自己的秘密,只要不惹到她,她就懒得管。
“那么你是准备藏拙,还是想要锋芒毕露。”
谈悠浑身一僵,眼睛瞪大了半圈。
贝璃浅浅一笑,眼神是尽在掌握的自信。
谈悠僵硬了数秒,才苦笑着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是人。”
那种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平白让人生出一种什么都藏不住的恐惧。
悦耳的恭维让贝璃心情愉快了一分。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谈悠问道。
诚如贝璃所想,她确实是死后重生而来。
上辈子信错了人,害得亲人全部痛苦离世,自己被当做畜生一样锁起来,被她那个‘伴侣’当做交际工具,和妓子一样每天接待不同的客人。
五年,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整整过了五年,直到囚着她的屋子莫名起火,她才在浓烟和烈火中解脱。
所有悲剧的源头,是从她姐姐被人算计,产出死胎开始的。
重生而来,谈悠第一件事就去冲去医院提醒她姐,可惜时间还是来不及。
谈悠知道自己来晚了,冲去医院也只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挽救,谁曾想,一切的既定轨迹居然被一个她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的人给改变了。
她姐安全的生下了孩子,姐夫没有因为听到噩耗急匆匆赶来医院而撞车,她没有被某人的虚情假意感动,父亲没有因为她后来的遭遇来找某人算账而被推倒在地撞到头死亡,母亲没有因为过度刺激而心脏骤停去世。
一切的一切,因为贝璃这个人,全都开始往好的方向走去。
“若是我,便不急。”贝璃慢悠悠的回道。
她们现在无权无势,太过锋芒毕露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Omega掌权的时代,Alpha的能力太强并不见得是好事,除非几身,又或是身后有足够雄厚的背景,不然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了被浪头拍下的水花,只来得及窜那么一下,转瞬便销声匿迹,影踪难觅。
“那就不去了。”
谈悠应得很爽快。
她是猜不透,也看不懂贝璃,因为这个Alpha明面上看着清冷矜骄不染俗尘,但却一直隐隐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危险。
面前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人,很危险。
这种没来由的诡异感,源自于人类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功能,真要拿出来说的话,其实没有可以站得住脚的地方。
不过好在贝璃的危险是坦坦荡荡的,就是那种你要是惹了我我就灭了你的张狂,比起那些隐匿在甜言蜜语背后,趁着你失去防备之时狠狠捅你一刀的暗刺,她这样的可爱多了。
只要不做什么触碰她底线的事情,就永远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所以贝璃的话,她才会愿意听。
见谈悠应得如此利索,贝璃好笑的瞄了她一眼“这么听话?”
“姐你的话就是真理。”
谈悠面不改色,从善如流的拍了个马屁。
反正她现阶段也只是想去恶心人,去不去参加试炼其实没大所谓,要弄垮那一家子恶心玩意儿,她眼下还做不到。
只是随口一说的谈悠并不知道,她这么一声姐喊出来,给自己找了个多大的后台。
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晕散在空气中,带起了愉悦的气氛。
贝璃此刻,很是开怀。
十八岁的谈悠,即使加上她上辈子活过的岁数,在她面前也顶多算个稚儿,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成为忘年交,所以相处的时候贝璃都下意识把人当小辈看。
眼下谈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姐,让贝璃从来没往这方面去的思绪活泛了起来。
魔五百岁成年,三百岁的贝璃其实还处于幼年期,但那又如何,她这个年纪放在人间,都够当不知道几辈的祖宗了,但她们现在外壳差不多,整个祖宗孙辈的也不合适,妹妹倒是还可以。
魔王子嗣匮乏到几近绝种,贝璃没有兄姐,没有弟妹,兄友弟恭,姐妹亲情,她从来没体会过,现在孩子已经有了,以后孙子孙女啥的应该也不会缺,算来算去,好像也就差个妹妹了。
自我攻略完毕,贝璃看谈悠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这也难怪,之前只是看一个顺眼的人类娃,现在却是在看自己的干妹妹,心态不同了,看的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就,更顺眼了。
谈悠一个顺口的马屁拍的贝璃通体舒泰,心情畅快,难得做了一回色令智失的昏君。
“想玩儿就去玩儿吧,有事我给你兜着。”
公举殿下豪气干云的把人圈在了翅膀下。
没了本体,仅靠魂魄的力量她永远不可能恢复到曾经的全盛期,再加上这个世界月之力稀薄,能恢复到从前的三分之一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纯血魔族三分之一的力量,在没有碰到尖端武器锁定并围攻的情况下,横着走已然没什么问题。
她现在恢复的力量还不到百分之一,干大事是有心无力,但一些小打小闹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谈悠别一次性惹上超过五个以上能动用尖端武器直接围攻她的大佬,她都能帮着把底兜住。
谈悠没把这句大话放心上。
之前那声姐只是顺口而出,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虽然贝璃给她的感觉很神秘,但同样身为Alpha,谈悠对她们的基础体质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除非下定决心先把体能练上来,整个内外兼修,不然再厉害也最多算个高爆发脆皮,还是近距离亲一下立马就死的那种。
跟贝璃相处一个月,谈悠从来没见这人去过食堂宿舍和教学楼之外的地方,胳膊腿细条条的,还不如她呢。
虽然曾经痛苦绝望,如今仍怨愤难平,但万幸家人安康,她还不至于走到那无可挽回的一步,那些恩怨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会将旁的人胡乱拉下水。
聊了半天,嘴里的辣度早已下去,但脸上的红晕没来得及散开,像绚烂的晚霞铺在两人的面上,看起来明艳又动人。
谈悠坐着没动,她看贝璃看呆了。
有一说一,贝璃的样貌确实只有中上之姿,人群中得驻足一会儿才能看见,但那一双糅合了桑田沧海,蕴藏着经年流月的眼,深邃的就像无艮的宇宙,既探不到底,也找不到边,令人想看又不敢与之对视。
“那你去吗?”
贝璃嗯了一声,也没计较对方怎么就不喊姐了,半垂了眼皮,有点没精打采的接了一句“说了给你兜底,自然是要去的。”
谈悠倒是没察觉出来贝璃的那些许变化,她满腔的心思都还在另外一个地方。
“姐,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那双仿佛通晓一切的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谈悠觉得自己掩埋在最深处的秘密在贝璃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样。
谈悠心情如何复杂尚且不谈,贝璃反正愉悦的眯了眯眼:嗯,又叫姐了。
心情愉悦的公举殿下难得开解了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不想说的过去,人活一世,不是什么事都非要理个明白,问个清楚,活在当下,展望未来。”
谈悠眼眸颤了颤,嘴巴忍不住张合了两下,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贝璃见状笑了下,眼尾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筷子,低下头,敛了眸继续开吃,嘴上倒不曾停顿的又补了一句
“你唤我一声姐,以后便是我妹,只要你别犯到我的底线,其他的一切是好是坏,都无所谓,有我。”
谈悠瞳孔无法自控的放大。
这句承诺,太重了。
她转系,换班,接近贝璃,最初真的只是想看看那个改变了她原本命运的人,跟她道个谢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谈悠是还存了些‘她上辈子从来没听过的人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情况’的想法,准备来打探打探。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她觉得真相大概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贝璃的情况跟她大概是相似但不相同。
那具年轻壳子里装的灵魂,有着一种古老而悠远的韵味,那双眼中承载的,是对岁月的寡淡,对人类的漠视,对世事的无感。
人类不管再怎么长寿,再怎么有阅历,也不可能产出一枚如此诡异的灵魂,所以贝璃绝对不可能是和她一样的重生。
照着小说情节大胆推测,贝璃有可能是不知道哪里穿过来的人,哦,也不一定是人,毕竟她看人时候的眼神,可不像人看人。
谈悠隐隐触碰到了真相,但她的选择和贝璃一样,什么都没说。
看破不说破,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智慧。
谈悠眨眨眼,咽下了眼底的酸意。
“谢谢你,姐。”
这一声姐,叫的真心实意。
贝璃嗯了一声,道“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辣味,还是得热乎乎的才最爽快。
解决完午饭,两人齐齐躺在地上进入了贤者散辣时间。
“那试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贝璃问道。
她虽然在论坛上刷到过消息,但那个论坛本就是八卦的地方,正经事一般不会出现,加上她原先也没准备去参加,所以扫了一眼之后就压根儿没去关注。
谈悠波澜不惊的开始给人科普,声音里透着一股看破红尘的淡定。
一旦接受了贝璃是穿越者的设定,她提出来的任何常识性问题也就再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所谓试炼赛,其实就是一种大型对抗赛,报名者会被随机分为红蓝两个阵营,进行空战和陆战。
空战,太空战斗,三日为限,团体作战,看谁先击毁敌方主战舰。
陆战,地面战争,三日为限,五人一队,以杀敌数计算平均积分。
第七日结算成绩,空战评分和陆战积分加在一起,排名前百分之十的获得军部的特试资格。
“随机分?”
许是辣味还未散尽,舌尖仍残留着几分迟钝,贝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谈悠道“嗯,空战随机分,陆战可以自行组队,也可以随机分。”
贝璃哈了一声,声儿极轻,像肺里挤出来的最后一丝活息,有气无力的,也不知是在散辣气,还是在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谈悠等了等,没听见贝璃的声音,她知道这人应该是对这话题没兴致了,于是闭了嘴,安安静静的平躺着散辣。
事情应该很严重,事态瞅着很紧急的样子,她们这边中午刚聊完,下午上课班导就宣布了有关试炼赛的消息。
说的是提倡参与,但班导话里话外的增加经验,没有坏处,明显就是在怂恿着他们积极去当‘炮灰’,这也让贝璃对此次的第一军团遭受损失有了新的概念。
实际上损失的人数,恐怕比明面上公布的还要多出许多,第二军团的驰援无法长久补漏,军部那边只能尽快拉人上战场。
粉饰太平,人类总喜欢做这种无聊又无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