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麋鹿那样单纯的目光下,哪怕是克莱尔,也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难为情地对一群鹿介绍:“这是我的丈夫,他叫西尔维斯特,是一棵勤劳能干,还会开花的树,虽然看起来的确有点美味,但他是不可以吃的哦,拜托大家不要去吃他的叶子了。”
吃叶子事小,要是不小心把西尔维斯特惹怒了,一口气把这群鹿统统吃光才是大事呢。
毕竟西尔维斯特好歹也是个魔鬼嘛。
麋鹿们不知道克莱尔的良苦用心,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纷纷露出“哇哦”的表情,好像觉得这件事很稀奇似的。
不过,不管是“一棵树要和人类在一起”,“还是人类选择和一棵树在一起”,都确实是件稀罕事啊。
“我只在童话故事里听过这样的事儿。”那些鹿私底下这么说。
“谁说不是呢?”
世界上的爱情有那么多,可真正能够跨越物种的爱情却没有几个。
哎呀好感人哦。
麋鹿们都有被感动到。
克莱尔:不是你们误会了我只是被他抢回来的妻子而已啦!
刚刚闯祸的那头小鹿期期艾艾走出来,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他长得实在太好吃了……”
克莱尔暗暗想到:说不定西尔维斯特也觉得你这头小傻鹿长得很好吃呢。
当然,她没有把这么恐怖的话说出来,而是安慰小鹿:“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有真的吃到,我猜西尔维斯特是不会生气的,对吗?”她偏过脸去问旁边的那棵小树。
西尔维斯特半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妻子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是的,我没有生气。”
这桩小小的风波终于达成了和解,克莱尔招待前来打工的麋鹿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因为她看到那些鹿好像真的很饿的样子,就算是魔鬼,也要让鹿鹿吃饱了再干活吧,她可不是一味剥削劳动力的坏蛋。
脆脆甜甜的卷心菜,麋鹿们一口就是大半个,汁水四溅的红番茄,叫他们快乐得眯起眼睛,间或啃两根新鲜的胡萝卜,再搭一两口甜菜根……饿死鬼投胎的麋鹿恨不得撑死在这片乐园!
“其实我觉得她还挺好的。”鹿群中渐渐萌生这样的观点。
“我也这么认为,还没干活就给我们这么多好东西吃。”
“你们不觉得那棵树也不错吗?”
“是挺不错的,”一头贪吃鬼砸了咂嘴,“一看就很鲜嫩。”
其他同伴对他怒目而视,“去你的,那是能吃的吗?”
先前那头鹿白了贪吃鬼一眼,“我的意思是,他差点被我们不小心吃了,却没有生气,还让妻子给我们提供这么丰盛的早餐,是一棵脾气很好很大度的树。”
“是呢,他的确是一棵脾气很好很大度的树。”同伴们纷纷赞同他的观点。
总之,几乎鹿群中的每一头鹿,都对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产生了好感。
麋鹿们的悄悄话,克莱尔没有参与,也并不知道。
她坐在西尔维斯特的脚背——也就是树根上,惬意地吃着烤蘑菇和炖土豆。
蘑菇被烤得焦香酥脆,即便什么调料也不放,那种自然的鲜美也足以抓中人的味蕾,土豆被炖出了烂糊糊,口感绵绵的,香得叫克莱尔的腮帮子都酸起来。
为了解腻,她还搭配了一碗酸酸甜甜的番茄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顿饭里没有肉。
克莱尔的目光情不自禁在每一头麋鹿身上划过,它们的肉质看起来很紧实。
不过克莱尔馋归馋,却并没有打算下手,都是说过话的熟鹿,她怎么能去吃人家呢,这岂不是太过分了?
克莱尔强行移开目光,为了让自己不再惦记肉质紧实、看起来很好吃、特别适合蒸煮烤炸煎的鹿肉,她选择和西尔维斯特说话转移注意力。
“西尔维斯特,我们都在吃东西,你真的什么也不吃吗?”
刚问出这句话,克莱尔就觉得不妙,自己提醒魔鬼吃饭,不就是在告诉他:“嘿,你的早餐就在面前,赶紧动嘴啊。”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可不是让你吃人什么的,当然鹿也不可以吃,我是说,你要不要吃点我吃的这些东西?”
西尔维斯特有些犹豫,作为一棵树,他只吸收过阳光雨露,从来没有想过要吃其他小动物吃的东西。
他实在是一棵很保守的树了。
可既然克莱尔这么说了,西尔维斯特难得萌生了尝试的念头。
“好吧,那我就试一试。”他说。
一条树根从土里钻出来,羞涩的在树干上擦了擦泥,然后扎进装有番茄汁的碗里,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克莱尔捧着碗,好奇地看着西尔维斯特的树根,白生生,嫩乎乎的,像春天刚发出的小芽芽,干净又剔透。
可能是目光太过灼热,让小树根感到非常害羞,他矜持地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地抿着。
咕嘟咕嘟。
碗底冒出一串小小的气泡。
喝完番茄汁,红扑扑的树根——说不好是因为什么原因变红的,如果树精实在害羞,大可以说是被番茄汁染红的嘛。
那红扑扑的树根也许再也忍受不了克莱尔直勾勾的目光,从碗里溜出去,想要缩回安全的地底下。
克莱尔一把抓住树根。
西尔维斯特:!!!
“你、你干什么呀~”可怜的西尔维斯特,连声音都在发抖。
他整棵树都在轻微颤动着,满头粉白的小花,被他摇落一地。
克莱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说:“当然是给你擦一擦啦,刚刚吃过饭,可不能就这么着,要擦干净了才可以回去。”
克莱尔教育道:“要是不爱干净,树根会烂掉的。”
她把树根放在掌心,撩起裙摆,耐心地擦拭着树根上残留的番茄汁。
奇怪,怎么越擦越红呢?
可怜的粉色小花树越抖越厉害,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抽出树根,嗖地钻进土里,埋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再也不肯出来了。
克莱尔半天摸不着头脑:西尔维斯特这是怎么啦?
直到她跟随驮满货物的麋鹿走在路上 ,依旧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克莱尔频频偷看身边的那棵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她了。
她心中的困惑那么大,以至于偷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第一遍,她欲言又止。
看第二遍,她欲言又止。
看第三遍,克莱尔张了张嘴:“西……”
“克莱尔我可以先把斗篷披上吗?”西尔维斯特突然飞快打断了她的话,他结结巴巴编造理由,“因为……因为……因为你说过,人类看到我这种长了脚会走路的树会害怕……”
克莱尔心想:虽然是这样没错,可现在连森林都没走出,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没想着要戳穿西尔维斯特,可几头听到他俩对话的麋鹿转过头,多嘴道:“还早着呢,人类是很少在冬天来黑森林的。”
被无情背刺的西尔维斯特:“……”
柔弱无助的小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社死和尴尬。
克莱尔维护道:“哎呀提前披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她从行囊中翻出斗篷,认认真真给西尔维斯特披上,并细心地照顾到了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队伍中只有麋鹿在轻声交谈。
直到来到一条小溪边。
这是一条不算很深的小溪,只有克莱尔胸口那么深,虽然没有结冰,可这个时节的溪水,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冰冷刺骨。
皮糙肉厚地麋鹿挨个淌过溪流,最后只剩下队伍末尾的西尔维斯特和克莱尔。
西尔维斯特伸出一截树枝,在克莱尔能够得着的位置。
沉默了一路的他终于舍得开口,只是声音很轻:“克莱尔,请到我身上来吧。”
“好哦。”不知道为什么,克莱尔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
她坐在了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将他紧紧拥抱。
西尔维斯特将克莱尔高高举起。
他走进了那条小溪。
他没让克莱尔沾到一点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