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太苑的正式学子,即可在太苑之中来去自如。
太苑作为皇家学院,除却师资力量以外,更让天下读书人眼馋的是其中的躬行楼。躬行楼,通俗来讲就是皇家藏书阁,其中藏书可谓汗牛充栋,凡读书人莫不想入内一观。
然躬行楼只对皇家与太苑学子开放,而太苑学子几乎都是皇家人。皇家将孤本珍籍垄断,将名师垄断,更试图将知识垄断。
拜师礼成后春晖堂特放半日假供人自由支配。
沈兰亭晚上在一颗珠摆宴,既庆祝她们正式拜师,亦是履行前些日子她们同甘共苦后“请吃饭”的诺言。
她兴致冲冲地去准备晚宴,无需周寅等人陪在身边,只要她们晚上不要来迟就好。
难得清闲,女孩子们犹豫着要去哪里。不过她们在宫中也并无多少能去的地方,至多在玉钩宫附近转转,再远,却是不敢去了。
林诗蕴转身便走,瞧着方向是往春晖堂去。
谈漪漪到周寅身边问:“阿寅,你打算去哪?我同你一起好不好?”她腰上金算盘随着说话时的轻微晃动轻响。
周寅抿着嘴笑,娇娇怯怯:“很好。”她一双眼清亮,满是欣喜笑意,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擅长热烈表达。
她轻轻询问,声音细弱:“漪漪,我们去躬行楼好吗?”看上去极好说话,相信反驳她她也只会温顺地听从。
谈漪漪想了一想才记起躬行楼是什么地方。她对看书很没兴趣,但在周寅带着微小期许的眼神之下爽快答应:“好!我陪你去。”她无法拒绝周寅。
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周寅。
周寅听提议被她同意,唇角漫出的笑意更盛。这一笑当真是雪后新晴,春花初绽。她似乎还不大会表达自己的喜悦,总是羞答答的:“漪漪,你是好人。”
谈漪漪忍俊不禁:“陪你一道去躬行楼就是好人了呀?”她觉得周寅实在太天真单纯。
周寅竟是很认真地思索起来,郑重其事地回答:“不,只有你是。”
她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毫无逻辑,谈漪漪却鬼使神差地听懂。周寅的意思是只有自己是不同的。
谈漪漪被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面红耳热,跟周寅往躬行楼去的一路上难得安静。
躬行楼确认二人太苑学子的身份后放人入内。
躬行楼共七层。踏入其间,顿时显得人何其渺小。楼中层高是一般建筑的两倍,木质书架自内而外环形摆放,每排书架上贴了红纸,红纸上书架上书籍种类。
环顾四周,人被高阁笼罩,只见其上卷帙浩繁,典籍浩如烟海,让人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在躬行楼中,哪怕没有明文规定,来者也会自觉收敛,在其中保持安静,这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
谈漪漪本是陪着周寅来打发时间,到了这里不由觉得自己不看两本书不太好。
二人既在一处,倒没必要连看书也要一致,保持自己的兴趣才是。
周寅指指楼上,对谈漪漪耳语:“漪漪,我上去瞧瞧,晚些时候来寻你。”
谈漪漪耳根被她因说话呼出的风灼得发热,不自在地点点头。
周寅柔柔笑笑,提裙上楼。她向上走时上身端正,裙边泛起微小的涟漪。
周寅似乎并无目的,在排排书架前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神情虔诚地望着架上的书。她偶尔小心翼翼地取下架上书籍,十分珍重地翻阅,漂亮的眼里总有沉思之色。
一路边行边看,到七楼时她终于选定要看之书,是本封皮泛黄的旧书,上书《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
周寅便在书架下翻起书来。不似方才寻书时那样粗看,她这时看得认真细致,嘴唇无声开合,显然是在边看边跟读。
不知看了多久,她肩头微动,以为是谈漪漪来寻她,抱书毫不设防地回头。
“是你……”周寅一双明眸微张,即便吃惊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入人心中。
王雎凤目专注望她,她今日参加拜师礼妆扮隆重,更加好看。但失神不过一瞬,他从怀中将洗净的帕子取出递还给她。
周寅看到他时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与之保持距离。她一手拿书,另一只手将帕子接过,冲他轻轻点头,算是收下。
她清澈而懵懂地望着他,什么心思都写在眼中,意思是还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王雎读懂她眼神,深感牙痒。然而他还有后招,于是静静望着她道:“恭喜你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拘谨地向他答谢:“多谢。”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无比的黄花梨木八宝镶嵌盒递给她。
周寅不解:“这是?”
“礼物。”王雎惜字如金。
周寅忙摇头拒绝,甚至显得十分惶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请您拿回去吧。”她显然被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意吓到,二人还没熟到赠送礼物的地步。
王雎显然对她这反应早有预料,突然阖眼扶额,摇摇欲坠,像是病了。
周寅似乎不明所以,担忧地望着他轻声问:“您还好吗?”
王雎空出的手去扶书架,眼越发闭紧,面露痛苦之色,张口欲言又止。
周寅被吓了一跳,稍上前两步,面上忧色深深:“我做什么能帮到您?您在这等一等,我去叫人来。”
王雎听她要叫人,便一下子能说话了,声音微哑:“无事。”
周寅这才停下要去叫人的步子,秀眉紧蹙。虽未曾言语,但一双翦水秋瞳中仍是紧张兮兮。
王雎终于松开握着书架的手低声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今日尚未好全,刚才方才头一下子针扎似的疼,捱过去就好了。本想早些还你帕子,也因为这事牵绊,到今日才能来见你。”
周寅想到什么,顿时自责,眼眶一下子红了:“都是因为我……”
王雎看她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当即阻止:“不是。”
周寅憋着泪看他,再开口就要落泪了。她难得看起来执拗,水汪汪的眼分明在说就是她自己的错。
王雎一叹:“我太弱了。”
周寅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滚了一滚,欲泣非泣的样子叫人心生怜意。她含泪困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雎为她解释,微垂的凤目含了笑意,不让周寅看见:“淋了场雨就病了,是我不行。”
周寅听他妄自菲薄,很贴心地帮他解释:“不是……”但她又不知该怎么找补,干巴巴地不知如何是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很让人想欺负她。
王雎抬眼,眼中笑意全无,瞳若琉璃般澄澈:“你若有愧,便将礼物收下。”
周寅懵住,像是在思索有愧与收礼物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王雎别过脸去,云淡风轻:“我从未被人拒绝过。”他非要让她收下礼物似乎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被人拒绝。
周寅思考片刻,还是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王雎撑额:“头又疼了。”
周寅:“啊?”
“收下。”王雎抿唇,“别让我头疼。”
在周寅纠结之际,王雎不由分说地牵起周寅的手腕,将木盒硬塞入她手中。
周寅刚被他牵住手腕便要挣扎,索性不过一瞬,接着她便看着手中木盒发愁:“王……”
王雎打断她:“你看的什么书?”
周寅很有礼貌地拿起书对他晃晃,让他看清书名。
王雎眉头一挑,是挺意外,没想到她看的竟是佛经。
“女郎还是一心向佛。”这话自然不是出自王雎之口,在他之后,王栩噙笑看着二人,笑意不达眼底。
王雎听到声音便已收敛神情,转过身来。
王栩便看向他,开口叫道:“大哥,好巧。”
王雎神情淡漠:“借书?”
王栩笑着摇头:“借你身后女郎一叙。”
周寅看上去尚在茫然之中,眨着眼看二人你来我往,她手上的那本《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愈发显得与此时此刻格格不入。
“王二郎君。”周寅不知该作何反应,行了个礼。
王栩上前,与王雎齐平而站:“周女郎,好久不见。”
王雎重新转回身面向周寅,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袖手立在一旁。
周寅轻轻颔首,站在这里很不自在。
王栩大大方方,由着王雎站在一旁看,当没这么个人。他笑笑,竟是说出了和王雎同样的话:“恭喜女郎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局促地点头:“多谢。”她雨露均沾,态度公正,对二人说的话一模一样,甚至连神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栩同样开门见山,递了只盒子来:“贺你为太苑一员。”
王雎静静看着,等周寅反应。
周寅一视同仁地摇头:“请拿回去,我不能收。”
王栩丝毫没有被人拒绝的尴尬,也不收回手:“不止是贺礼,也是谢礼。上次你借我光我还未谢你。”
他说罢似是无意间一瞥王雎,假意表示自己与周寅之间往来密切,令之知难而退。
“小事而已,不必谢的。”周寅忙道。
王雎突然开口:“别逼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