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人通秉,谢琛入内,毫不意外地见到三个妹妹。他看到周寅出来,就知道是三人过来了。
周寅向来不争不抢,甚至有着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怯懦。她像是永远立不起来,只能依附别人而生。
但换角度思考,也正是因为她这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才歪打正着地让她从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中最大程度上脱身出来。
事关周寅父母,实在是很不光彩。
周寅的母亲杀了周寅的父亲,而后服毒自尽,直到如今也没查清楚是何缘由。当年周寅她娘与周寅她爹之间一堆破事,她娘出于什么理由杀她爹皆有可能。
而一问周寅,周寅也只会泪水涟涟,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不忍再问。她哭得人心都碎了,胆子又那么小,但凡知道些许内情哪里能藏得住事?可见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祖母。”谢琛见礼,又向三人道,“妹妹。”
作为最顶尖的攻略者,为了不引起世界中其他人的怀疑,谢琛从出生就开始扮演谢琛,他就是谢琛。祖母是他的祖母,妹妹是他的妹妹。
但他始终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完成攻略任务后他就会回到真实世界当中,等待他的还有任务完成的大奖,那才是真的。
见谢琛来,谢老夫人也并不显得有多热情。她向来如此,总是板着一张脸。
谢琛却很好脾气地嘘寒问暖:“祖母身体可好些了?”
谢老夫人冷淡点头:“让你费心了,还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
谢琛失笑:“您是祖母,谢家上下都挂念您。方才我来时还遇到了表妹,听说她日日早起过来侍疾,真是孝心可嘉。”
他似随口提起,却叫谢荇三人听得不大舒服。
兄长是觉得她们不及周寅孝顺吗?
这话十分诛心。如今孝之一字当头,就连朝中选官也注重孝道,判断一个人品行的关键便在于此人孝顺与否。
谢琛轻描淡写地离间着表姐妹间的关系,对周寅志在必得。没有众人的刁难又如何玩衬托得出他的好以及他对她的好。
可惜他们谢家人都太清正,哪怕周寅的父辈死得很不光彩,也做不出苛待排挤周寅的举动。不然他可以更像个好人。
谢老夫人眉头一皱,胸前起伏,想要咳嗽。她强忍下喉间痒意,不赞成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来的,你们又不是郎中,多看我两眼我又不会好得快些。”这既是在为三姐妹说话,也是希望三姐妹听了她这话不要去寻周寅的不是。
谢琛只笑不语。
谢老夫人打量他,试图从他神情中找出他那么说的意图。但谢琛表现得滴水不漏,他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谢老夫人寻不出答案,微阖上眼转移话题:“你功课如何?”
谢琛微笑:“尚可。”
他像是想到什么,唇角依旧向上翘着,眼中笑意顷刻间淡了下来:“对了,我听同窗说起陛下似是有意为晋陵公主找几个年龄相仿的玩伴入宫,顺便伴读。”
谢老夫人倒没太大反应,只不冷不热道:“陛下疼爱晋陵公主。”并没有多重视。
京中世家贵族众多,谢家比下绰绰有余,比上却远远不足。因而虽然谢荇与谢荷都跟公主年纪相当,谢老夫人却压根儿没想过自家女郎入宫伴读这回事。
倒是谢荷悄悄用手扯了扯谢荇衣角,不住向她使眼色。
老夫人想得简单,谢琛则并不这么以为。
世界中不止他一个攻略者,如果宫中有攻略者,这就是个把周寅弄到身边的绝佳机会。想得再深入些,谁知道晋陵公主究竟是不是像他一样的攻略者呢?
攻略者们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却是竞争关系,毕竟最终能攻略成功的只有一人。
但谢琛并不是十分慌乱。
攻略者也不能罔顾世界规则,莫名其妙地要周寅入宫。周寅现在只是一个投奔外祖家的孤女,尚未在京中露过面。若指名道姓要她入宫,也实在是很奇怪。
谢老夫人又与孙儿孙女闲话几句,便说累了要休息了。
谢琛带着三个妹妹轻手轻脚地从房中退出。
他已经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三个妹妹乃至谢家所有人,他都能演出一个合格的谢家长子。
“哥哥。”谢荷孺慕地小声叫他,“你见过晋陵公主吗?”
谢琛带着她们向外去,闻言微怔,很快摇头答道:“不曾,不过听说公主容色出众,想来应当是像表妹那样好看。”
他三言两语又将毫不相干的周寅扯进来,并为她拉足仇恨。
谢荷果然一下子变了脸色,碍着谢琛还在,并没有当场发作。
倒是谢苗没心没肺地问:“哥哥觉得表姐好看吗?我也觉着!”
不提性格,只看长相,表姐周寅的确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她像是天地间最娇嫩的花朵,让人看一眼心中便柔情四溢。
谢琛温和道:“咱们想一块去了。”
谢苗笑时露齿,看起来傻呵呵的。
谢荇只含笑听着兄长与小妹间的对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谢荷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
周寅回到院中,院子里静悄悄的,便是她这个院子的主人回来也没有得到什么迎接。
她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地上的一层薄薄落叶,免得鞋底踩到叶子会发出嘎吱声吵到旁人。她实在是过分谨小慎微,院子里住的除了她这个主人只剩下伺候的婆子与丫鬟。她作为主人,甚至怕吵着下人。
婆子在房中呼呼大睡,稍微沉下心来便能听到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周寅慢吞吞地推开房门,向房内去。
房中并无什么富贵气象,用锦屏分了间隔,外间的圆木桌上趴着个打盹儿的小丫鬟,脸上被手臂硌出来了红印子,颇有些滑稽。
周寅也不将人叫醒,而是安安静静地进了内室。她看到人在睡觉时甚至明显松一口气,看样子很为不用与人交际而感到轻松。
内室是周寅自己住的地方,一入内在青天白日里莫名让人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飘飘之感。
房中没有什么赏玩之物,除去必要的家具以外,只有在窗下的青玉案上供奉着四盏怪模怪样的油灯。
油灯与一般照明用的油灯模样不同,不过首先大白天点灯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灯火如豆,烛台却与整间屋子的风格格格不入,鎏金的底台上满是中原不曾出现过的奇怪纹样。
周寅弯腰,双手在桌下拖拽什么,竟是只木桶。她将桶盖揭开,其中是黄澄澄金灿灿的酥油。
她卷起袖子,拎起桶边悬挂着的长勺在桶内一舀,往油灯中倾。
她的手的确很稳,一勺油没有一星半点倾漏,被分成四份添入灯中。
添完油,周寅将勺子挂回原处,从书架上取下空白纸张,自磨了墨,右手执笔,蘸墨款款而书。
经文自她笔下毫无滞涩地一倾而出,只是她的字就像她的性格那样绵软无力,匠气十足,还有些天生的笨拙。
她默写经文默得十分认真,直到院门被人敲响。
对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周寅手抖也不抖地收了最后一笔,握笔隔着窗户向外看去。窗户紧闭,她只能看见窗棂与糊窗的窗纱。她手心藏笔,过去开门。
外间趴着睡觉的小丫鬟终于被敲醒了,迷茫地张着眼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思,只见周寅出了房门还没反应过来。
院门被周寅打开,谢荷显然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院子的主人,抬起的手还没放下,睁大着眼与周寅面面厮觑。
还是周寅柔柔开口叫道:“二表姐。”
谢荷焦躁地想,又来了,她总是这副讨好嘴脸。
“怎么是你亲自来开门?家里不是给你配了丫鬟婆子?她们人呢?”谢荷皱眉,望着周寅径直发问。
周寅一颤,别过头去低声道:“我正好有空,就过来开门了,不必麻烦……”她吞吞吐吐,努力为偷懒的丫鬟婆子们找借口。
谢荷看她这副懦弱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即被她气得咬牙切齿,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下人都欺到她头上来,她还要替人说话!
“将她们送来是伺候你的,不是让你伺候她们的!我与你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都不见她们过来伺候,你还要为她们说什么话?”谢荷将她拨开,向院内走,垂眸看到地上积的薄薄落叶,面上愠色更浓。
连地上的叶子也不用心扫,可见周寅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也能忍,竟是一句状也没告!
打盹儿的小丫鬟迷迷瞪瞪地从房中摸出来,见着院子中的谢荷,冷汗一下子爬了满背,什么瞌睡都飞走了。
“二,二女郎!”小丫鬟惊叫。
谢荷看她满脸困倦更是气得要命,自觉在周寅面前丢了大人。这些下人代表着谢家的脸面,她们如此好吃懒做,岂不是意味着谢家治下不严?
“将你们院子里的人都叫来!”谢荷怒道。
周寅被吓了一跳,顺从地转身要去叫人。
“你去什么!叫她去!”谢荷看周寅又要亲力亲为,恨得牙痒,伸手一把将人拽住。
她这一握,便是一愣,入手一下子空荡荡的,而后才握到实处。明明隔着袖子,她却清楚地感受到周寅骨肉匀称。
周寅人虽然瘦,却不至于骨瘦如柴。她手臂纤细,握起来并不是一把骨头,触之肌骨丰润,一点也不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