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晚上,张老师家的门被安夏敲响。
他们全家正在黑白电视上看《神探亨特》,桌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洗的碗筷。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安夏笑盈盈地向师母和小妹妹打招呼。
师母是九厂车间副组长,见过安夏,见她来,忙起身张罗:“啊,你好你好,哎呀,家里都没来得及收拾。”
她赶紧把桌子上的碗筷都收走,擦了三遍,又给安夏倒了一杯水:“你们聊。”
“张老师,上次我跟你说的外观,做得怎么样了?”安夏说。
虽然距离一个月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怎么着也应该初见成效了吧?
张老师摇头叹息:“本来做的差不多了,但是遇到了一点麻烦,所以这段时间没有继续。”
遇到的麻烦就是他最近都是去亲戚家蹭电脑,才有空编程序,但是,最近那片区域时不时的就停电一阵子。
虽然时间不长,每次就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但是……
“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做完,没想到连着停了几天的电,总去别人家,也不合适。”张老师儒雅随和的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
“不能保存吗?”安夏惊讶地睁大眼睛。
张老师也疑惑起来:“还有能保存的编辑器?不都是写完代码直接运行吗?”
安夏这才知道,这年头的编辑器,居然真的没有保存功能!
疯狂输出一长串汇编语言之后,然后电脑屏幕一黑……
再开机时,屏幕上黑乎乎一片大地真干净。
输的那一长串但凡能剩下一个字母,约翰·冯·诺依曼得从棺材里蹦出来给那电脑磕三个响头。
得知现在的技术给人类造成的精神内耗之后,安夏不得不感慨,这还得是张老师,儒雅!
要是她自己遇上这事,怕不是整个小区都能听到她的哀嚎,顺带还有砸键盘的声音。
“我们单位有好电脑,工业用电,保证不会断!”安夏大声说。
张老师摇头:“我还要上课呢。”
“晚上和礼拜天都能来呀!”
张老师的脸一僵,这是什么可怕的资本家?
安夏赶紧解释:“厂子里现在急需,哎,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师母洗完碗也过来帮安夏解释:“我们厂现在辟了一个新厂,安夏他们都被调到那里去了,什么都没有,确实着急。你就帮帮他们嘛,就当接我下班。”
师母的组这个月是夜班,晚上十一点上班,早上七点下班,说是夜班,其实工作量在凌晨一点之前就能轻松完成,然后大家就各显神通找地方睡觉,离得近的人就溜回家睡觉,早上再过来露个脸下班。
张老师还在犹豫,他接妻子下班是一回事,变成夫妻双双从九厂下班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夏忙说:“张老师,您不是九厂的人,让您白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您要是能做出来,我以牡丹纺织厂办公室主任的名义保证,给您一百块怎么样?”
听到这个数字,张老师和师母对看一眼,一百块不可谓不动人。
要是他们知道这钱是安夏出,那就麻烦了,心里明明很想要,但还得三请三让的“不要不要,这多不好”。
现在两人都以为这钱是“牡丹纺织厂”出,薅公家羊毛,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安夏也没说谎,她现在确实有这么一重身份,如果需要的话,她也可以用“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身份做保证。
第二天晚上,安夏的办公室里就多出一个“等着接老婆”的爱妻好男人。
“这个软件,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张老师问道。
啊……名字?
对哦,软件想拿出去卖,得有名字。
安夏琢磨了一会儿,翻了翻字典:“叫仓颉怎么样?很有文化底蕴。”
张老师摇头:“不能用中文,打不出来。”
“那……拼音?”安夏退而求其次。
“Cangjie,七个字母?太长了吧?”张老师反问道。
安夏想了想,没错。
DOS是三个字母,WPS是三个字母,字母太长,确实不利于记忆。
而且,就我国各地的方言风格,还不知道会被记成什么玩意儿。
安夏第一次上电脑课的时候,有个同学总是把“纯平”读成“shun平”,还怪电脑字库里怎么会连这么常用的字都没有。
她可不想因为软件名字太长而导致卖不出去。
“嗯……那就叫哇哦,拼音是wao,三个字母。”
张老师看着安夏,想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WPS是Word Processing System(文字处理系统)的缩写。
说简称,含义不明。报全称,谁不夸它有科技感。
“哇哦,是什么意思?”张老师觉得自己可能缺乏了一点文科生的人文主义浪漫精神,虚心求教。
“啊,这个是大领导给的灵感,他看到这个软件的时候,十分惊讶。”
安夏一边说,一边自己做了一个“哇哦”的表情,让张老师领悟一下。
张老师想起路遇过的龚书记和陈厂长。
两个五十多岁的威严老头,摆这个表情……
算了,安夏出钱,她说了算。
安夏觉得这个名字轻松好记,而且营销的角度来说,还经过了市场验证。
苹果发布会的名梗:鹅妹子嘤!amazing
雅虎的发音,也是欢快的YAHOO!
张老师在多次的断电中,脑子里早就有了清晰的规划。
第四天,张老师就拿出成品。
进入ucdos后,执行wao.exe
屏幕上跳出一张图。
蓝底、白字,左上角写着WAO表格数据处理系统
“哇哦”下面写着“制作人:”
张老师问:“写谁?”
“嗯……”
这是阿君私下卖给她的,不能让张总知道这事。
“就写紫金电脑公司研制吧。”
既然有了公司名,就得有个LOGO图标,安夏画了一支笔在纸上写字的简笔画。
言简意赅。
尽管说好了是计件工资,但三天就赚了老婆一个月的工资,张老师觉得这钱拿得有点不踏实:“要不……我再往精细了修修?”
“精细就不用了,把颜色改改吧。”安夏看着那如同网上发布的《警情通告》的同款配色,心情有点复杂。
几经修正,最后定为淡蓝色的底,黑色的字。
安夏找来一张新软盘,企图把“哇哦”存进去。
然而,装不下。
“怎么会这样?”安夏查询了软盘的大小,360K个字节。
软件是1021K个字节。
360K个字节,一个中文2字节,一张五寸盘能装18万个汉字。
一本红楼梦60万字。
习惯了以T为存储单位的安夏,对“字节”的深刻印象来自于刚毕业时候投的“字节跳动”。
张老师说,其实现在已经有1.2M容量的了,但是很贵。
有多昂贵?
巨款啊,竟然要2.7元!
没办法,安夏只好让张老师把文件处理一下,分三张盘存储。
“有标签贴吗?我给你写一下顺序,别弄错了。”张老师服务到位。
安夏找来标签纸,张老师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写“1/3”,写“2”顶上那一道圆弧的时候,圆珠笔漏油。
他把圆珠笔把字篓里一扔,又掏出第2支,接着写,写到3的尾巴时,不出油。
安夏忍不住问:“这笔哪买的,找他们去呀,质量也太差了吧!”
“找不了,这是校长的小舅子开的文具厂,质量特别差,除了我们学校,现在没地方买,听说快倒闭了。”
张老师性格内向,说这么多已经等于普通人骂街。
第二天,安夏把用塑料袋装的软盘递给陈厂长:“我朋友公司的软件已经出正式版了。”
陈厂长接都不接:“很好嘛,我打个电话。”
陈厂长最好的朋友:特种材料厂的杜厂长兴冲冲赶来,他看着三张黑乎乎,只贴着写着“1/3、2/3、3/3”标签的软件,愣住了。
杜厂长:“没有说明书?”
“这个很简单的,都是中文,按提示就能安装,装完马上就能用。”
现在的功能就只有统计和筛选,这两个功能,大大的挂在软件顶部,毫无难度。
“哎呀,这个……这个……嗯……我们肯定不会的呀。”杜厂长十分为难。
安夏想了想:“没事,你们买了之后,我帮你们做培训,真的特别简单,最多五分钟就能学会。”
杜厂长点点头:“好,那这个软件要多少钱?”
安夏报出一口价:“三千。”
这软件的成本是给阿君的两百块和给张老师的一百块,赚个十倍的利润,不算过份吧。
本以为杜厂长还要砍砍价,没想到杜厂长他对价格没有任何感觉,他就提了一个问题:
“你朋友的这个公司,是内地的,还是外企?”
“啊,是港企,怎么了?”安夏问道,难道他还有公司歧视。
杜厂长皱起眉头:“港企……能开票吗?我们单位没有采购外单的份额,报不了外企的票。”
安夏马上回答:“我去问问他们在内地有没有办事处!”
她想的是:大不了我马上开一家公司,这还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
现在是1988年,摆摊卖茶叶蛋容易,但只有企业才有资格开票,一堆要求一堆手续不说,还得有八个以上的雇员。
允许一个人开公司,是2005年的事。
开发不为难、起名不为难,甚至报价都一帆风顺……安夏万万没想到,拦住她的竟然是开不出票。
作者有话要说:杜厂长:等等?你这是把研发费用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了?
约翰·冯·诺依曼:标准意义上的电脑发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