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日晏长歌嫌一日三餐弄过去太过麻烦,便叫丹椒请他过来。
何嬷嬷看着饭量比晏长歌大了不知多少的晏长陵,私下抹眼泪对她道:“你看看大夫人如何待你这五妹妹的,若不是你爹念旧情,姑娘现如今还不知道过的何等的凄凉呢!”
晏长歌点头称是,于是将自己的首饰,衣裳,胭脂……好看的都给了他一份,好好关爱关爱这个五妹妹。
第一次抹胭脂的晏长陵表情很僵硬,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迫于晏长歌的威胁,他虽然死不情愿但还是把小衣穿上,晏长歌看他的脚时似乎很是惊讶,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搬出一堆好东西给他。
他曾私下听晏长歌跟何嬷嬷说过,这五妹妹脚这么大,饭量也如此的大,且脾气古怪,日后若是嫁不出去,她还打算将他一并带着。
晏长陵默默看着绣花鞋,忍了忍滚到床上。细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半遮着眼里的一丝悸动。这周遭都是她的味道,清甜的梨花香味,睡了几日,连他身上都沾染了些,他把头埋在了她的软枕上,这些年的防备才稍稍卸下,他这四姐姐,瞧着倒是单纯天真。
梳洗过后,晏长歌摸上床,扯了她那叠被褥往里拱了拱,这天还是很冷,她缩着脚,想着床上还有个活的大暖炉,一时间就美滋滋地先扯了个缺口把手伸过去。眼见着他没反应,于是便得寸进尺地把上半身也挪过去。
晏长陵在她伸手时就知道她后面的动作了。小心翼翼背对着她。
“五妹妹今天有心事吗?”她揉了揉他搁在小腹的手,“你这样不好,所谓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是想了解一个人,要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声音,你每日冷着脸,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小哑巴,这怎么好。”
软绵的手勾的他手心发痒,他半阖眼,不动神色抓起来,这样晏长歌就贴着他的背了,柔软的身体似乎贴着比被褥还舒服,他微微动容了些,侧过身平躺下,想了想道:“我没读过书。”
这话出口,晏长歌先愣了会,随即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一下子想了起来,大夫人心眼里只有她那宝贝儿子,自己没个女儿,对于底下的庶女们,虽然也请过女先生,但对其他姊妹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大家看得懂字,会抄《女训》。
他惯被遗漏,晏长歌没想到大夫人居然连字都不打算给他认了。这是要养废养死他吗?心底叹息,便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教你读书。我学问还马马虎虎。”
她前世可是被晏少谙逼着读过,亲自教导的,教她这个五妹妹还是可以的。脸贴着她两团柔软,晏长陵可耻地把她抱的紧了些,直压的她有些叫疼,要揉一揉才好。
“姐姐夜里睡不着,不如现在教我吧。”他隔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头发微乱,不过一双剪水眸里仿佛含了水雾一样,只要她拒绝指不定下一秒就会湿了眼眶。
“好。”晏长歌受不了他泫然欲泣的眼神,哪怕他现在说要大半夜吃夜宵,她都要带他夜闯小厨房去。
这一夜她先教他认字,从写诗开始,逐字教他,会读会念,而后明白每一句的意思,随后全诗背诵。
忙活了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子夜之后,他兴致很高,那一首《琵琶行》最后竟然一字不漏背了下来!
一连几日的教学让晏长歌感到这个五妹妹的疯狂,他已经十三岁了,字认得快,且过目不忘。短短几天功夫进展神速,每日除了认字,写字,读书竟都不怎么离位置。跟她当初吃力的样子比,天壤之别,她抿着唇,手伸到他腰上一挠。
他翻了一页书,看都懒得看,只道了声:“别闹。”
声音低沉,何嬷嬷说,这许是他不常说话造成的缘故。他认真的模样与晏少谙很相似,下巴微低,侧面的轮廓线条流畅,长眉舒展。
他不说还好,一说别闹二字倒是有点大她的意思,反衬的她很幼稚。她一双杏眸悄悄眯了眯,粉嫩的指尖慢慢移上去,忽然猛地扣住他的下巴,逼得他抬头。
这时他才放下书,微掀眼帘,先瞟见她鬓角垂落的白银流苏,一缕一缕,在小巧的耳前晃动。而后是她圆润的眼珠子,嫣红的唇瓣,嘴角微垂,似乎是不高兴,细长的眉毛皱着。
她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的,这一回音量稍提,但威慑力不大,入了晏长陵的耳,清脆的有些悦耳。
“读书是好事,不过你怎么能一日自天不亮就起来看到子夜呢,我白日本想抽空喊你一道做针线活,日后给你未来夫君和孩子绣些东西也能拿的出来,你看看你。”
说着晏长歌从袖里掏出他绣的鬼东西出来,上好的丝帕上是惨不忍睹的鸳鸯。
晏长陵瞅了一眼,眸光淡淡,他一个男人,日后哪来的夫君和孩子?
“你这样的性子,日后让我怎么办?”晏长歌把他的帕子扭成一团,凝神半晌,不解气,便强往他领子里塞了,自己做完这一切拔腿就跑,妄图激怒他。
晏长陵:“……”
他慢慢低头,两指夹出来,淡淡一笑,看了眼屋外渐盛的春光,心想,这四姐姐真是爱操心。
不过操心归操心,他还是后来每日抽出时间和她一起坐在榻上拿着针线去绣花。看她一点一点教他,那宫纱掐的花儿日日变个颜色,他看着偶尔给她扶正,晏长歌误以为他是喜欢,每次都盯个好久。于是也给他来了一朵。
带花儿的晏长陵默默把镜子盖住。
大夫人免了两个人的日常请安,两个晏府皆知的病秧子愈发相处的久了。春日一过,到了夏日,该换上一身轻薄衣衫之时,晏长陵背着晏长歌给他的被褥回了长青院。
他总归是个男子,这些天吃的好睡的好,个子又长了,给他做鞋的晏长歌看他眼神都怪了些。这样一直贴着,不露馅就奇了怪。
打扫过后的长青院一如既往空旷孤寂,不是久居之地。他还穿着宝瓶纹藏青色竖领斜襟,盖住喉结,底下一色马面裙,身后望去,个子高挑,却难辨雌雄。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晏长歌站在月洞门下驻足良久,一个春日的滋养,那些常青藤无人打理,贴着白墙长了数米,还卷曲了几条新枝在门前。
若是到了秋日,八成是要变成她前世居住的那个田庄了。
“你真的要一个人回来住吗?”晏长歌问了声。
他难得一笑,回身道:“姐姐若是放心不下,我每日去你那处陪你做女红,姐姐再教我读书可好?”
“自然好。左右只多几步路,你夜里可不要怕。”晏长歌点头。
她今日换了金色的流苏贴着鬓边,他微微晃了眼,蝉声已经从枝叶间渗到院子的每个角落,他收回视线,先扛着竹席等物回屋里。
他四姐姐眉眼长开了些,有些不同,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