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叫做许妄的人开始心动了,很多事情或许本身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但是我清楚的记得许妄每次都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他以一种不刻意但是却恰好能够被察觉到的方式存在。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一年并不算得上是初次见面,他带我去了他家,去了他家的收藏阁,他让我从里面挑选一件说送给我当见面礼。
我没要,并且当时还用了很坚决的态度拒绝。
可是后来他还是让时屹送来了一件礼物,因为是时屹来转交的,所以我收下了,收下之后就一直摆在那里没有动过。
就在时遥生病,我提出搬出家去学校住,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间又看到了这样一个东西被闲置在柜子里。
我当时并没有想起来这个包装简单却别致的盒子是从哪里来的,打开来看,是一个盒子。
典雅的方木盒子里堆积着一叠厚厚的画纸,上面的画工各异,随着越往后可以看出画技在变得越成熟。
在这些画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右下角的署名位置上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许妄。
这些画是许妄从初学时到后来练习,学成过程中所有作品,他把它们做成了见面礼。
那一刻,手上的画纸开始变得沉重。
我去翻找出我的日常画作,整理出来竟也能堆成差不多的厚度。
这些画,我一向都有刻意完整的保存起来。
它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它们对许妄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觉得它们见证过一个人的成长,无论许妄怎么看待,我都把它当成是很重要的东西保留下来。
我把许妄的画和我的放在了一起,而后放进了画室里。
这一放,就没再拿出来过。
在我拿到人生中第一个奖项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对我说恭喜的人。
本来我以为,我走不进他们的世界,那个他们从出生起就开始联结的情感,很难多容不下一个人。
我刻意的和他们保持距离,在不冒进和疏离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平衡。
可是许妄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突然的出现,在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的位置。
他突然的闯进,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
是巧合吗?在一起后我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回答我说,当然不是。
第一次见面是。
“那是因为什么?”我好奇心作祟,一直问。
许妄不肯说,让我自己想。
其实和许妄在一起后,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多,这是周围人都普遍提起过的现象。
夏曾樱这样说,翟老师也说过,回家的时候妈妈也说过...
我仔细想想,好像许妄的话也变得很多,有的时候还有点烦,于是我会说是许妄传染的。
但是说许妄话多,没有人信。
久而久之,我放弃解释了。
我没有想到许妄会对我的影响有这么大,几乎涵盖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他就坚持带我回了趟家,说是要见家长,把我们在一起的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长辈们听。
但在回家的一路上,他跟我强调的是时遥,他说如果不把话和态度表示清楚,像摔下楼梯的这种事情很难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还有和妈妈的交流,他耐心的说:“你和时姨好好聊聊,她其实很想你。”
“在他们的心里,你没有不比时遥重要。”
他带着我走出自己的世界,一步步的,缓慢的,用心的和周围人相处。
他说:“情感的传递是双向的。”
我觉得是的,就像我于他,他于我,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许妄会去绍巷,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去帮我寻找爷爷的下落。
这件希望缥缈的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因为害怕失望所以就连希望都不敢有。
难怪有一次他会突然问我关于绍巷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他只说想要了解我以前的生活,我没多想,和他说了很多。
等我知道他以我的名义向绍巷捐赠了一笔巨资用于重建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
他带我去看了爷爷,那个我曾经在感觉到无助时在他耳边提及过一次,居然被他记了下来。
我看到爷爷的时候,是许妄已经重新安置过的新墓地,就在绍巷附近,他说因为人都有土地情结,爷爷应该会想要回到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正好能够让他看到多年后的绍巷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城郊区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
我看着爷爷的墓碑哭了。
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爷爷,也因为许妄为我做的这一切。
他不停的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帮我擦拭眼泪一边说:“别哭,别哭。”
可是越安慰,我就越止不住。
许妄劝不住我,有点无措,皱眉低声近乎恳求说:“阿迁,别哭了。”
我扑进他怀里,眼泪浸湿他胸前一大片。
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句哽咽:“谢谢。”
许妄低叹:“傻瓜。”
“为了你我做什么不可以?”
是啊。
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把我视若珍宝的捧在手心上,我都知道。
在和许妄在一起的一年后,我的首次个人展在学校举办,在老师和前辈们的引荐下请了很多同圈子里的名人,我没有让许妄插手,画画是我从小就热衷的喜好,我有把握也觉得能够做好。
许妄点头答应了,等我把画展有关的细节都安排好了之后,他看了一遍,似乎这才放了心。
我佯怪他在怀疑我的办事能力,他说没有,毕竟我的事也是他的事。
嗯,我没意见了。
第二天,许妄带我回了趟许家的画室,那间画室在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去过一次,我不解许妄这次带我回来的用意是什么。
在许妄不在的时候,这间画室没有人进来过,还是原来的摆放位置和格局,只是在画室中央的位置围着几幅画用白布遮着,看上去比其他画都新些,遮盖的白布上没有落灰。
许妄掀开白布,牵着我看,都是我之前在老师画展上被人买走的画。
我好一会没有说话,许妄得意的扬眉,对我的反应早就有所预料,继而又说:“这些画,也一起展出吧。”
我诧异的望着许妄,我不知道原来许妄既然是买走了我所有画的那个人,可明明销售记录上登记的是别人的名字。
“许妄,你不能这样。”感动是有的,但还有的是无奈。
我需要得到认可,也需要证明自己,但是许妄这样纵容会让我看不清自己的价值。
许妄笑着抚摸了我的头,似是看出我在想什么,解释说:“除了你卖出的第一幅画是我直接买回来的外,其他的都是我从别人那里收购的。”
......
说着,许妄安抚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他的分寸就是花高价又从他人手里买回这些画。
我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但是我对他说话的语气加重不起来。
“以后别这样了。”我说。
许妄置若罔闻,细数珍宝似的浏览那一幅幅画,说:“这些画你可不能卖了。”
我看着他俊逸的侧脸,点头:“嗯,不卖了。”
那次画展,最后被我临时改意,一律不出售,只供阅览。
在画架上,我看到画纸上留有一幅还没有完全画好的画,是很简单的静物风景图。
湛蓝的天,厚重纯白的云,参天茂盛的榕树,树只画了一半,树干蜿蜒伸出光秃秃的,还没有被点缀上叶子。
那是后花园里的那棵老榕树。
我问许妄,为什么没有画完。
许妄作势要撕下来,说:“没画好。”
我拦住了,将那角被揉皱的纸铺平:“我想要带走这个。”
许妄惊讶。
我笑着:“作为一个画者,就该对每一幅画有一颗慈悲之心。”
许妄也笑,大方送我了。
后来,我把那幅画修补完整,在树下还画了两个人,一个是躺平在草坪上的我,一个是俯身低头的许妄。
画完这幅画的时候,许妄正在参加一个要到晚上十点才结束的拍卖会,我对着画拍了一张照片。
想着要不要这个时候给许妄发过去,正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用了这么多年的头像似乎太过于压抑了,而且如今的绍巷已经开始变样,不会再破败灰暗。
我把榕树的照片设置成了头像。
十点一刻,许妄的消息发了进来:画画好了?
看样子他已经结束了工作,于是我给他回了电话过去。
“忙完了吗?”我再度确认一遍。
那边隐约还是能够传来人群说话的嘈杂声。
许妄:“嗯,四十五分钟后到家。”
“好的。”我喜欢听他这个回答。
“画画好了。”我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在许妄开口之前,一道轻细柔软的女声插了进来:“许先生,可以和您喝一杯吗?”
这是第一次在许妄的电话里听到女人的声音,还是这么近的距离,电话这边听的分外清晰。
只听见许妄一贯绅士有礼的回答:“当然。”
当然?
我当时觉得我好像是空气,电话还在通话中,许妄就这么把我晾下了。
我听到清脆悦耳的笑声,还有高脚杯的碰撞声。
看来我这个电话打得很不是时候,正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挂了,理智和情绪都在举双手赞同,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听使唤,甚至分外留神去听电话那边的动静。
许妄或许是要走,那边的女人着急唤了一声要留住他。
“许先生是有事要忙吗?可是现在拍卖会都结束了。”女人的声音又娇又软,听上去却毛骨悚人的。
我捏住电话,努力想要开口说挂了,但就像是石头生硬的堵在了喉间,发不出来声音。
突然,听到许妄沉稳的嗓音礼貌疏离的响起:“不好意思,拍卖会结束了,我太太还在家里等我。”
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场面的凝滞,我却笑得不受控制。
电话那边的声音逐渐远去,许妄已经出来了。
“阿迁?”
“嗯。”我秒回,将刚才的笑憋进齿间。
“刚才那个人是谁?”
许妄:“应该是某个世伯的女儿。”
我忍住不笑:“我不是问她。”
“嗯?”
“我是说,谁是许太太?”
电话那边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和许妄夹杂着细微笑意的温和嗓音:“你不是谁是?”
我仰躺进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嘴角自发的上扬:“谁说要嫁给你了。”
许妄:“我说的,算吗?”
“当然不算。”
“那谁说的算?”
“我啊。”
“那你快说。”
“为什么?”
“只要我娶了你,别人就都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我微微一怔,我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不满啊。
许妄轻飘飘的说:“隔着屏幕,我似乎都能闻到一股醋味。”
“我没有!”我立即否决。
许妄推翻我的否决不费吹灰之力:“别激动,没有就没有。”
谁激动了?
谁吃醋了?
“再见。”我就要挂电话:“开车的时候路上小心。”
许妄还不肯挂:“阿迁。”
——嘟,电话挂了。
很快,手机又震了一声。
许妄:你的头像很好看。
我:?
许妄:我也换。
半分钟后,许妄的头像也换成了这幅榕树的画像。
我没再回他的消息了,有一种在跟自己聊天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