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穆蓁脚步顿住。
萧誉跨出步子,离开了坐席,往门口走去。
入目是一道孤傲的身影。
粉白长裙拖地,两侧梅色衣带垂下,如凛凛雪谷里的寒梅,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艳,越是靠近,越觉夺目。
萧誉喉头一动,脚步不觉迟缓。
艳红衣带越来越近,萧誉仿佛能触手可及,却在他靠过去的那一瞬,忽地一晃,飘出了视线,接着便是一张冷艳的侧脸从他眼角掠过,萧誉藏在袖筒里的五指,轻轻一扣,悬起的心口突地坠下,空空如也......
“父皇......”
萧誉的脚步立在那,顿了片刻,终于提步走了出去。
门外日头隐入云层,阴天里的白幕,让人分不清时辰,王仪见他出来,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同他议完,找个人不容易,便开口道,“文试已结束,陛下今日不必再去营帐。”
萧誉径直下了台阶。
王仪一腔热情又喂了狗,扭过头不再理会。
爱上哪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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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回了营帐。
从外进来,西殿长廊下再没了往日的热闹,寥寥几人立在楼阁间,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萧誉的脚步一至,众人纷纷转身避让。
没过一阵,营帐内传出了锯木声,几人的目光这才从书页上慢慢地瞟开,相互望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聚在了一起。
“他到底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锯木头。”
“他一个皇帝,锯什么木头......”
“谁知道呢......”
几人正说着话,突地从身后飘来一股香味,一时齐齐回头,便见周智端着一罐汤从跟前长廊走来。
一堆人忍不住,低头窃笑成一团,“傻子来了。”
周智并未听见,脚步匆匆地从几人身旁走过。
几人便顺着他的背影一路看过去,突地见他停在了跟前的营帐前,顿时瞪大了眼。
“他,他要干什么?”
“给萧帝送汤?!”
“怕不是去送死。”
“今日又要出大事了......”
几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想看看周智会是何种下场。
而周智端着汤立在营帐外,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陛下可在?”
里面的锯木声依旧。
过了一阵裴风掀帘出来,“何事?”
“我刚煲的鸡汤,适才瞧见陛下回来了,便端了一份过来,陛下还未用膳吧?”
裴风一愣。
跟着陛下这么久,他还真没见过上门送东西的人。
之前是没人愿意送。
后来是没人敢送。
裴风愣住的那会,周智便笑着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进去,“这汤罐烫的很,我给你放进去。”
待裴风反应过来,周智人已经进去了。
周智看了一眼跟前的玄色身影,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木料,踩着木屑渣子走了进去。
到了跟前,锯木声一停,周智便冲着那双冷眼笑得更深,“陛下忙着呢。”
萧誉缓缓地直起身来。
周智忙地将那罐子汤搁在了跟前的桌案上,“这是我刚煲的汤,陛下尝尝,食材保证新鲜,我刚买回来的鸡......”
“有事?”萧誉打断了他。
周智猛地摇头,“没,没事,就是来给陛......”
“好香。”
周智还未说完,门口的布帘突然又被人一掀,杨皓冒出个脑袋,看到周智,杨皓一愣,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
“我......”
“咦,这汤好香。”
周智笑的有些腼腆,“杨公子要是喜欢,等会儿我也给你送一份。”
“那多谢了。”杨皓说完,故作镇定,转过身热情地看向萧誉,“陛下这是在忙什......”话说了一半,便被那道冰冷的目光震住,又将没说完的话默默地吞了下来,刚挪回视线,门口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好香。”
裴风:.......
周智:.......
杨皓:.......
王三从那布帘后露出了脑袋,“你们怎么在这?”
王三说完,同杨皓适才一样,走到了桌案前,没敢先去看萧誉,掩饰性地问道,“谁煲的鸡汤?”
周智笑着道,“王公子要是喜欢,待会儿我给你送......”
“行,多谢。”王三说完,心下一横,这才转过头看向了萧誉,语气极为熟络地道,“陛下这是......”
话还未说完,萧誉手里的木块,突地往案上一撂。
声响不大,几人却瞬间住了声。
“何事?”萧誉问道。
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摇头,“没,没事。”
萧誉依旧立在那,看着三人。
周智最先反应过来,往门外撤,“那,陛下忙,我就不打扰了。”
“陛下忙......”
“忙......”
三人一出去,杨皓便拽住周智问,“你怎么在这?”
“我,我送汤啊。”
“没事你送哪门子汤。”
“我......”
王三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不就是为了明日的武试吗,我就不信他当真还能将咱们怎么样,这又不是在他南陈......”
“谁说得准,当年要不是他掐着自己父皇的脖子,差点将其勒死,何至于被送来南陈为质,最后弑兄篡位,如今又突然派兵自己攻打自己,一个疯子,有何不敢为......”
杨皓说完,王三和周智皆是一愣,“什,什么攻打自己?”
杨皓手里的扇子一摇,“我来的路上,他的谋臣已去了汉阳,如今怕是已经攻下来了。”
王三和周智两人,目瞪口呆。
转过头朝那营帐望去,里面得锯木声又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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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离开晨曦殿后,穆蓁便同北帝说了自己弄的那中标之事。
北帝笑了笑,一句都没多问,“要多少,去内务府支取便是,只要你高兴,父皇都支持。”
“多谢父皇。”
穆蓁陪着北帝喝了一阵茶,王仪便进来禀报,“陛下,云州的朱将军快马回京求见陛下。”
北帝一愣,“宣。”
王仪刚出去,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朱将军走到两人跟前,跪下行礼,“末将参见陛下,殿下。”
“平身。”
穆蓁见父皇有事要忙,便起身辞别,刚走到门口,突听身后朱将军道,“陛下,今日寅时三刻,由萧帝身边的大臣宴观痕摔兵攻取汉阳,辰时日头一起,城门便易了主。”
穆蓁脚步一顿。
半晌,里头才传来北帝的质疑声:“萧帝攻打汉阳?”
“萧帝从郑州调兵,直取汉阳,等兵马杀到了汉阳城门,虞氏才察觉出不对劲,却已为时已晚,短短几个时辰,萧帝便攻下了汉阳......”
萧帝登基不久,尚未手握实权,别说是虞氏没料到,恐怕这天下也没有谁会相信,萧誉会如此丧心病狂,皇位还未坐热,竟先起了内乱。
穆蓁怔在了那。
怎么可能......
前世萧誉同虞氏相互依靠,配合无间,更是为了安抚虞氏,纳了虞太贵妃的侄女进宫,封为了虞贵人。
这一世,怎么就突然同虞氏闹掰了?
在南陈时,她见识了他的为政之路,追求安稳,步步小心谨慎。
大魏几次犯陈,均是由虞氏领军击退,他怎么可能舍得丢掉虞氏那么大一座靠山。
屋内半晌都不见说话声,穆蓁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穆蓁一走,北帝便将身子往后一仰,挺直了脊梁,脸色陡然生变,转头便唤来了王仪问,“萧帝呢。”
王仪提起一口气,禀报道,“刚回营帐。”
北帝又道,“宣太子进殿。”
汉阳在南陈。
上有大魏虎视眈眈,下有北凉时刻盯梢,在这节骨眼上,萧誉竟然敢自己打自己,先发起内战,人还来了北凉。
他当真想送死?
然,等北帝冷静地想了一阵之后,背心便是一层凉意。
此人太过于可怕。
在攻入汉阳之前,恐怕早就料定了虞氏不能拿他怎么样,不仅如此,还得想办法与其化干戈为玉帛。
南陈内乱一发,大魏必定坐不住,而虞氏要想名正言顺的当权,只能找萧家后裔。
南陈皇家的宗亲,都在一年前经历了大难,能继位的如今只有一个萧誉。
外有大魏虎视眈眈,内有注重皇室血脉的老臣,虞氏这回,只能吃哑巴亏,前去同萧帝言和。
与虎谋皮,必遭其噬。
这点,北帝能想得到。
但那汉阳是什么地方,一片高山,寸草不生的地方,他要来有何用?
穆淮宇一到,北帝便一脸沉重地道,“萧帝来我北凉之前,怕是已将自己好不容易篡来的南陈皇位给弃了。”
皇帝不要,来当他北凉的驸马爷?
他此次来的目的,莫非是在打他北凉的主意......
晨曦殿的大门紧闭,直到天色暗沉下来,穆淮宇才从里出来,一出来便急招西殿的冯大人,“明日武试取消,由孤亲自设宴考核。”
这场招亲,必须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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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太子便设了宴席,将西殿应招之人,和北帝预备的人选一并请到了南苑。
消息一出,宫里又掀起了浪潮。
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
王贵妃赶紧让高嬷嬷去通知王三,“上回那笔试还能做个假,这回是面见,就他那半灌水的文才,哪里能提的上台面,你去寻个门路,将太子出的命题弄到手,提前给他送过去。”
高嬷嬷应了声,“奴婢明白。”便往外走。
才走两步,又被王贵妃叫住,“等会儿,再帮本宫去办件事。”
若是王三靠不住,还是得靠萧誉。
一个皇帝能下面子住进西殿应招,必然是势在必得。
王贵妃吩咐完,便去了晨曦殿给北帝送汤。
南苑宴席开始的那阵,王贵妃坐在榻前,替皇帝沏了一盏茶,柔声道,“孩子们都大了,早有了自己的喜好,今日陛下就放宽心,让公主自个儿挑吧。”
皇帝接过,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嗯”。
内心却彻底地失望。
何为母妃?
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又怎能当得起一个‘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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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早上才睁眼,穆淮宇便亲自过来接人,“兄长已在南苑西侧给你备了一间雅室,里头梳妆服饰一应俱全,你过去慢慢收拾也不迟。”
穆蓁还未回过神,已被穆淮宇拉上了马车,“今日你可得好好瞧清楚了,别花了眼。”
今日设宴,不单是宴席,穆淮宇忙了一个晚上,为了将到场之人的学识,文采,本事一一展现出来,又另设了几个场子,水席上的吟诗作词,外殿的投壶......
穆蓁只需暗中观察,满意的便留下,单独会个面。
南苑离皇宫不远,是一处皇帝的行宫,穆蓁的车马一到,便有宫人候在了门前接应。
穆蓁走的是南门,应招者走的是西门。
从西门进去,又分了三个方向,往左是西殿的本土北凉人士,正中则是先前名册受邀之人,右侧只有三人,大魏的二皇子杨皓,洛中侯府世子周智,和南陈皇帝萧誉。
几路人分开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