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难看着面前的这张笑颜,忽然发现已经记不起他多久没这么看她真心欢喜地对他笑过了。
不带着任何讥诮、试探和坚硬,像只小狐狸,收起爪牙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躺平了任他呼噜呼噜毛,还要讨巧地冲他笑。
他忘不掉小时候那个奶娃娃,一路吸着鼻涕跟在他身后跑,叫他叫得很大声,说喜欢他,也说得很大声。
叶难那时候刚刚长成,小男孩有了模糊的性别概念,隐约在她直白热烈的喜欢和两家父母的打趣里觉得难为情,拉下脸命令不许她说那样的话,也不许她那么对他笑。
她觉得委屈,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打量他的神色,可小小男子汉面子大过天,到底没心软给她转圜的余地。她偷偷看他板着的脸,怕他不理她了,最后只好就点点头,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好”。
然后坐在他身边,和长辈们一起吃饭。
席上他到底不忍心,给她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吃的炒蛋,小人儿的那双眼睛就像重新被点燃的小火苗一样,弯起来,忍不住看着他,捂住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偷偷偷偷地告诉他——
“阿难哥哥最好啦,迦迦喜欢你呀!”
阿难哥哥最好啦,迦迦喜欢你。
喜欢你呀。
小姑娘的语调欢欢喜喜的,红着脸低下头去,什么仇也不记他的,香香地吃他给她夹的菜。
乖得什么一样。
一转眼,十五岁的洛迦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失殆尽,少女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等他接上台词。
万年拥有神一样记忆力的叶难,从不出错的叶难,就在这一瞬间却忽然顿了一下,偏头对导演说了声“抱歉”。
洛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转头,“麻烦请把剧本再拿给我看一下,我忘词了。”
他说得很淡,洛迦却怔了许久回不过神。
叶难再次接过那张台词看了一瞬,然后才点点头,继续陪她完成了一段简单的表演。
她和他其实都没有用十成的理解和情感去试戏,但是效果还是出奇地搭,毕竟这两张脸摆在一起,就足够让人动容。
这一场试戏理所当然定下了叶难和洛迦的男女主角。
话剧社众人心潮澎湃,甚至已经迫不及待马上到十一校庆活动看这场演出了,但是社长嘱咐过一定要按捺住激动,到时候一举惊艳所有人。
用原导和安导的话来说,这得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出,话剧社一战封神指日可待!
课间时间快要结束,叶难刚好要回班级,顺路送洛迦他们先回高一。
一路上的同学见到这几个人在一起走着,尤其有叶难在后头“保驾护航”,一路传出来叶难抓了一整个高一六班的大佬们要去学生会就地正法的消息。
毕竟叶难看着就是和这一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是他却意外和谐地停在了六班的门口,原懿看着周围人惊讶艳羡的眼光,说不出来的得意,想了想又问,“叶难学长之后每周都能来排练吗?”
话音一落,刚刚一脚踏进班级门口的余井井也停了步子,状似无意地等着叶难的回答。
“不能。”
余井井一颤。
“马上就要第一次省统考,会比较忙。”
洛迦轻轻一挑眉,叶难看过来,“剧本让她带回家,每周末的时候我们刚好排练。”
安珂立马捕捉到了这个显得亲昵又暧昧的“她”字。
上次在校门口,洛迦提起叶难也是直接说了句“本来以为今天他要忙”什么的。
这种不带姓不带名的叫法,听起来还真是……
好苏……好暧昧啊。
好像把对方划进了自己的领域一样,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自己的所有,完全不必连名带姓那么生疏地称呼。
小少爷居然也能难得聪敏一回,“周末?!刚好?!”
叶难没再说什么,上课铃恰好响起,他朝洛迦嘱咐了一句“好好上课”,转身就上楼回了高三。
原懿看着叶难走远,一把搭住洛迦的肩膀逼问,“我操!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你和叶难到底什么关系,还不从实招来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洛迦懒得理她,拉着安珂往回走,只模棱两可扔下一句话,“他算我家教。”
原懿和敖圣他们对视一眼,回头的时候看见余井井一个人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爽得昂首挺胸春风得意地回了座位。
第二天话剧社正式排练第一次,妲己和帝辛的第一场戏还算没什么难度,只需要洛迦假摔一次扑倒在叶难怀里,演出妲己刚入宫的时候佯装天真献宠就好了。
洛迦对着这个台本不禁发问,“你们确定这样的桥段适合在全校面前演出?”
原懿翘着二郎腿点头,“放心,这是你俩整个剧本里最大尺度,放在前面吸引人眼球的。一共三十多分钟的大戏,一上来不整点劲爆的怎么抓人眼球啊?台下不都得看睡着了。”
慕梵来劲了,“哎?那我和洛迦有感情戏没?”
原懿狠狠剜了他一眼,“做你奶奶的白日梦!”
小少爷不服,“凭什么?好歹我也是青梅竹马不是吗?青梅竹马没点拉拉手的感情戏算什么青梅竹马?!”
洛迦冷静地接上他的话,“算白月光一样的纯情爱恋。”
“白月光?那能做迦姐的白月光值了呀,没有就没有吧,我安安心心做好一个俊俏忧郁的花瓶好惹。”
原懿被小少爷搔首弄姿的模样恶心得不轻,“呕”了一声后毫不留情道,“你也只能做个花瓶!”
明明是一出大戏,话剧社人人都其乐融融的,只有余井井坐在角落捧着剧本,显得十分扎眼且格格不入。
敖圣跟着慕梵嘿嘿笑完了以后一转头,看见形单影只的小白花,男人的一腔英雄主义爆发,实在是觉得她可怜,见洛迦没在注意他,磨磨蹭蹭就挪去了余井井身边。
小白花做出吓了一跳的模样,敖圣蹲在地上,仰头朝她笑,“你咋不去跟大家一起排练啊?没背下来词吗?”
余井井摇头,小心地瞄了眼洛迦她们那个方向,“我戏份不多,也不重要,怕主演们不喜欢我去打扰……”
敖圣哪里听得懂小白花的话里有话,直男完全不懂女生的弯绕,只是大咧咧“嗨”了一声,“那有啥的,去呗,迦姐她们人都可好了,会带你一起的。”
余井井没再说什么,只是咬唇,半天嗫嚅着对敖圣笑了一下,细声细气道,“谢谢你,你人真好。”
憨厚的少年蹲在她身边,闻着女孩子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周遭的一切嘈杂都听不见了,十几年来第一次,一颗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一样快。
***
周末转眼就到了,洛迦没特意再约叶难的时间,反正每周六他都要准时来她家报到,雷打不动。有时候他来了,她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叶难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书等她。
不过这一周,因为还有排练,洛迦难得在骆姨的惊讶中起了个大早,陪她一起吃了顿早饭。
骆姨收拾桌子的时候抬眼偷偷看她,状似无意地问,“小姐今天在等阿难少爷呀?”
这两个孩子小时候感情那么好,她是一直看着的,前些年因为点误会,加上又都大了,两个人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纯粹了。
可是隔壁家的少爷没放弃的,每周都过来,要不是念着小姐,他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哪里会做到这个份上?
偏偏情窦初开的少女不懂这些。
她只会看表面,他不说一句好话,做再多她也不信他打心眼儿里和以前一样对她好。
洛迦在沙发上啃着苹果,懒洋洋应了一声,没等骆姨欢天喜地再祝嘱咐点什么,门铃就响了。
骆姨故意又打翻了一次垃圾桶,“哎哟小姐,我这儿忙着收拾呢,辛苦你去开个门?”
洛迦又应了一声,也没注意那么多,从沙发上光着脚就走到了大门口。
叶难一到洛家就看见少女裸露在外的一双脚,晶莹圆润。
她皮肤本来就白,这双脚生得也水葱一样好看。
但他还是蹙起眉,“又不穿鞋?”
洛迦“啊”了一声,嘟起嘴很快无所谓道,“忘了。”
说完打开鞋柜先给他找鞋,叶难带上门,已经将近九月末旬的天气,B市的冷从地底往起钻。
没记错的话,她最近又要生理期了,什么都不注意,到时候又要哭着满床打滚喊疼。
少年没再犹豫,直接一把将她摁着手臂抬起来,洛迦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忽然拉近的距离和感受得到的体温让她立刻不自在起来,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扑闪了几下,声音听得出一丝慌,“你干嘛……”
叶难耳尖也有些红,可面上却还是一片镇定的模样,“小时候不也这样过吗。”
洛迦怔了一下,他说的是她从小就不爱穿鞋满屋子跑,被他逮到,就会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放在自己脚上,让她踩着他,一步一步地去穿鞋。
洛迦的手扶在墙上有些吃力,想挣开他却不得章法,最后只好讪讪垂下眼,嘀咕给他听,“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了。”
叶难看着少女轻颤的睫毛,顿了顿,然后应一声。
“嗯,”他沉声说,“那就再这么一次。”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得她鼻腔发刺。
他马上高考,然后就是一个成年人,一个男人。
而她也是个大姑娘了。
很多事情,小时候做起来理所应当,现在却不能了。
以后,他们之间,不能再做的事只会越来越多,他不再是她能在下雨天躲在他怀里哭泣的人,他的怀抱和胸膛,她不能肆无忌惮地钻进去很久了。
所以她和他拉远距离,故意用漠然来遮掩,大概还是因为失落。
不能如前,就干脆什么都不要了。
洛迦没说话,叶难换好鞋再把她半抱回沙发前。
少女踏拉上拖鞋,指尖轻轻擦了擦鼻子,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卧室的方向。
她觉得难堪,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好在叶难会意,主动问她,“今天不是要排练么,在客厅是不是不太方便。”
洛迦有时候不得不怀疑他是台读心机器人,有点尴尬地“嗯”了一声。
然后叶难也沉默了。
洛迦抬手拨了两下头发,僵持半天也觉得烦了,看着地面尽量不带任何多余引人遐想的感情地,僵硬地问,“要不去我房间?”
他继续沉默了一下,在她脸颊越来越红的当口,轻轻“嗯”了一声。
洛迦简直觉得想钻个地缝进去,没看他就转身径直往房间走,边走边朝骆姨喊,“骆姨,我们今天排练,去卧室了!”
没等骆姨反应过来,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内,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厨房里骆姨围着围裙走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门站了半天,忽然“哎哟”一声。
拼命劝说自己思想不要太封建保守的阿姨原地转了一圈,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没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况且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感情又这么好……”
说完实在是老脸一红,很怕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匆匆擦了擦手摘掉围裙去换鞋,“我还是出门买个菜吧!”
作者有话要说:奥哟真是让人羞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