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老式铁窗,日晒雨淋年头久了,窗棱上生锈。
正值晚夜,窗外小巷寂静,树藤蜿蜒爬墙。
小易胭和妈妈睡在木板床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窗外的电线杆。
破旧居民?区的电线杆似乎要?比其他地方要破旧一点,如残败老人。
小易胭被妈妈臂膀圈在怀里。
耳边是妈妈深眠平稳的呼吸声,妈妈已经睡着了,她却还瞪着眼睛精神得很。
小脑袋瓜子里想的是白天在小巷里玩炮仗的孩子们。
小易胭和妈妈住在二楼一间租屋里。
她每天不可以出门,连在附近玩也不?可以。
下午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马上扔下手?里的玩具车就跑到窗边,踮起脚往外看。
巷子里四五个小孩捂着耳朵玩炮仗,嬉笑打闹。
小易胭好像听到他们说过新年啦,玩鞭炮啦。
她知道春节这个节日,但?她没过过春节。
小时候她住的那个家,那个地方有很多黑人,不?过春节的。
妈妈带她来到跟她们一样黄皮肤人的地方后,也没带她过春节。
要?是能过新年就好了,能过新年她就可以玩炮仗了。
小易胭年纪尚小,对春节的认识层面仅停留在玩炮仗上。
但?即使她再想玩炮仗,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跑出去,年纪尚小,但?一直懂得危险。
想着想着窗外夜空忽然一声砰响,黑暗窗口被外头光芒映亮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外面俗世喧闹人声。
小易胭瞬间眼睛一亮,烟花!
身边易檬已经睡了,小易胭一小孩睡得比大人还晚,她抬头看看易檬,易檬一向睡得早,睡着了也很难吵醒。
小易胭从她怀里溜了出来,下床趿拉着小拖鞋跑到窗边看。
正月市井人声鼎沸,天幕仿佛不?小心碰掉的墨水,轻波浮花,烟花纷繁盛开。
细碎光芒掉在窗前小女孩的眼睛里。
小易胭刚看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身蹑手?蹑脚出了卧室。
易檬找的这个租屋一室一厅,且环境简陋,不?是易檬没钱,只是她故意带她们往人多的地方住。
人多的地方安全些。
一出卧室,客厅里一片黑暗,小易胭朝躺在沙发上的人影走过去。
她和妈妈两个月前捡了个哥哥回来。
是个不?会说话的哥哥,但?哥哥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小易胭来到沙发边蹲下,她觉得哥哥很奇怪,总是戴着口罩。
她没见过他不?戴口罩的样子。
就连现在睡着了还是戴着口罩。
小易胭不敢去动他的口罩,上次因为想摘他的口罩被他弄哭了。
小易胭刚蹲下,发现小哑巴已经在看着她。
他早发现她过来了。
“哥哥你没睡呀。”小小个的孩子,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
月色从窗户进来,小哑巴眼神淡淡的。
他只看着她,没说话。
但?纵使小易胭有点怕他,她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
她手指戳戳他手?臂,细声:“哥哥。”
“哥哥外面有烟花。”
小哑巴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她。
小易胭笑起来甜甜的:“烟花好好看。”
好看的东西要分?享,她来叫哥哥一起去看了呢。
然而小哑巴并不?领情,几秒后翻了个身子,面对沙发背,不?理?她了。
因为小哑巴的性格,小易胭在他这里吃过不?少闭门羹。
本身便是哑巴,性格上还冷冰冰。
小易胭对着他的背影:“你真的不?看吗?”
回答她的是一室安静。
小易胭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她吵。
见他无动于衷,小易胭小声嘀咕:“哼,不?看就不看。”
小小一个从地上站起来:“我自己看。”
客厅这边窗户看烟花的视野比卧室里的窗户好,但?客厅的窗户有点高,小易胭搬了张小板凳垫在脚下。
自己看烟花去了。
/
自从易檬带着易胭逃跑后,她们便每日奔波。
在一个地方落脚几天,房子都没来得及租,就得逃往另一个地方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却在这个小镇上住了许久。
两个多月了都没人找过来。
今天早晨易檬在客厅里煮粥,这租屋里没厨房,三个人每日三餐便是靠客厅桌上这个电磁炉煮出来的。
易檬其实不?会做饭,只不过是带着孩子没办法得亲手做饭。
但?她在这方面实在没天赋,自己做饭也做了几个月了,毫无长进。
还总能把煮东西的桌面弄得一团糟。
锅里的粥水洒了些?在桌上,易檬有点手忙脚乱,连忙捞过抹布擦桌子。
小哑巴端着洗好的菜过来放在桌上。
易檬从来没跟小哑巴说让他洗菜或者做别的什?么家务,都是小哑巴自己去做的。
这小孩看着冷漠却很懂事。
看小哑巴端了菜过来,易檬分神?看了他一眼:“洗好啦?”
小哑巴没说话,也没点头。
易檬也不?介意,这小孩性格一向如此,她道:“很快可以吃饭了,给你和妹妹每个人煎了个蛋,然后再炒个菜。”
说完易檬问:“要?不?要?姨姨去街对面给你买点别的吃?”
说是街对面,实际上还远一段距离,易檬如果不?得已是不会出门的,小哑巴也清楚原委。
他这次终于没再无动于衷,摇摇头。
不?用,不?用给我买别的吃。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随之而来是小易胭嘹亮的哭声。
小哑巴看了过去。
易檬霎时扔了手?里锅铲,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将小女儿搂进怀里:“怎么了?宝贝怎么了?”
小哑巴沉默看着姨姨一急便没有关上的电磁炉,几秒后抬手关了,做完这些?才走过去。
小易胭哭得眼睛通红,一张小脸上挂满泪痕,伏在易檬肩上:“妈妈。”
虽然小易胭平时是个懂事且聪明的小女孩,但?被人欺负了还是会哭。
“他们骂我,”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妈妈他们骂我。”
“啊不?哭不哭,谁骂你了?跟妈妈说。”
小易胭刚才在房里,她每天都不可以出去玩,最喜欢的事除了跟妈妈和哥哥说话,就是跑到窗边看外面的孩子玩。
谁知今天底下经过窗口的孩子嘲笑她,以隔壁家那个男孩为首,前仰后合指着她笑。
“听说她没有爸爸嘞,她妈妈和谁掉出来的孩子。”
“略,没有爸爸的孩子。”
隔壁那个胖男孩道:“不?是不是,我听我妈妈说是她家有人得了传染病啦,每天关在房里没出来,是怕传染给人。”
童言无忌,小孩的话最是伤人。
而小孩也最不?会装脸色,小易胭当即跳脚:“你们才没有爸爸!你们才有传染病!”
“哎呀,急啦。”底下的小孩们哈哈大笑。
那个胖男孩说:“我们爸爸都有名字的,我爸爸叫陈伟,你爸爸呢?你爸爸叫什么?”
其他小孩跟着附和,都说了自己父亲的名字,然后问:“你爸爸叫什么!”
小易胭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她不知道。
底下的孩子霎时笑得更厉害了:“连名字都没说出来!果真没有爸爸!!”
“家里人还有传染病!你个煞星!”
气得小易胭从花盆里挖了几团土扔他们。
……
小易胭一抽一抽地哭,终于断断续续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了。
易檬听完之后沉默。
女儿被人骂没爸爸,家里人怪异,都是因为她这个母亲。
不?嫁给那个男人就不会有这些?事。
易檬一下一下顺着小女儿的背,哄她。
小易胭伏在妈妈肩头,哭的时候还不?忘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哥哥看。
小哑巴面无表情看着她。
哥哥怎么就是不疼她,不?跟妈妈一样哄她。
小易胭委屈瘪嘴。
然而小哑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冷漠转身进屋了。
小易胭瞬间哇哇大哭。
……
小易胭后来学乖了,不?去窗口看被人玩,他们也就骂不?了她了。
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直到某日家里从来没被人敲过的门被敲开了。
隔壁胖男孩母亲带着孩子怒气冲冲来告状。
一进门那胖男孩的母亲便冲着易檬开始骂骂咧咧:“看看你家小孩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前几天还格外嚣张的胖男孩此刻鼻青脸肿,头上还包了纱布,眼睛哭得红肿。
转眼成了受气包模样。
易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男孩母亲撸了把袖子,“你问我怎么回事?!”
“来,”男孩母亲说,“叫你儿子出来!看看是谁敢打我儿子?!”
因为易檬从来不与街坊交涉,大家都以为小哑巴便是易檬儿子。
还不?用易檬叫,小哑巴便从卧室出来,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看着这边。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目光平淡得仿佛没有生气。
竟连男孩母亲这个大人也愣了一下,然而意识到面前不?过是小孩的时候,她再次野蛮起来。
她指着卧室门口的小哑巴:“就是你对吧!就是你打的我儿子对吧!”
动静这么大,屋里正在睡午觉的小易胭也被吵醒了,跑了出来。
小哑巴高了小易胭一个头,小易胭站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平时那个欺负她总是骂她的嚣张跋扈的小男孩此刻缩在他妈妈的手?臂后,恐惧地看着不?远处的小哑巴。
易檬见这女人脾气这么暴烈:“别冲动,有话——”
话没说完被打断,女人气冲冲道:“不?冲动??我能不冲动?!”
她指着冷漠站在卧室门口的小哑巴:“这狗崽子打我儿子,用砖头砸我儿子头!你说我不?冲动?!”
易檬还是偏袒自己孩子:“不?是,你怎么就知道这人是我孩子打的呢?!要?是我孩子没做的话不?是血口喷人?”
说完易檬去看小哑巴:“你跟姨姨说,这人是不是你打的?”
她话落,面前的小哑巴摇头。
女人瞬间炸了:“还说不是?!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儿子明明说是你了还不?是?!”
说完扯扯自己身边那个窝囊的儿子:“妈妈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这人打你的?”
胖男孩惊恐地看着小哑巴。
小哑巴也看着他,目光无波无澜,却无端阴沉慎人。
胖男孩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头瞬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磕磕巴巴说:“不?、不?是,不?是。”
“什?么?”女人忽然被噎住,儿子明明跟她说是这人打他的。
易檬说:“那个,你看,你孩子也说不是我孩子打的了。”
女人一巴掌甩在儿子手?臂上:“你刚在家不?是跟我说是吗?如果是有什?么不?敢说的?窝囊废,说出来妈妈在这儿怕什?么?”
然而胖男孩却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拖着他妈就往外走:“不?是,不?是,妈我们回去吧,不?是。”
他不?管他妈的骂骂咧咧,边拖他妈往门外走边恐惧瞥一眼卧室那边。
小哑巴挡在小易胭前面,目光冷漠。
胖男孩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加快脚步。
疯子。
这个因人得罪他妹妹一句而报人千刀的疯子。
这个变态会杀了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10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