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去工作之前,顾旭还把林谨言送回了家。
到楼下后,顾旭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抽了两口。
快入冬了,夜里的风日渐渗出寒意,路旁灯光柔和,树影婆娑,顾旭侧脸轮廓越发深邃,眼神意味深长。
林谨言本想直接下车,被他一盯,又莫名有些不好就这么走。
顾旭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深深看着他,烟灰掸进风里,很快抽完了一根。
林谨言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一拉车门,竟然拉不开。
他要炸毛,结果顾旭轻飘飘道:“哦,忘了。”然后开了车门。
林谨言:“……”
顾旭眼里带着点懒散笑意,像是揶揄。
林谨言有些气,又觉得和他计较没意思,反正过了今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交集了。
他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顾旭在他楼下坐了挺长一会,犯了烟瘾,多抽了两根,心想,果然是个没良心的,陪着玩了两天,完成任务,立马就能甩头就走,毫不留恋。
林谨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摔到沙发上。
游历还在群里和涂分聊林谨言带顾旭打游戏的事。
涂分问林谨言:“什么时候能叫上你那位一起出来吃个饭?”
林谨言:“他忙,明天回深市。”
“明天走了啊,那你不和他一起?”
“去过一趟了还去干嘛。”
“也是,不过你们俩这情况真挺怪的,一个常驻北市,一个常驻深市,到底怎么勾搭上的,而且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突然就在一起了。”
游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咱们又不是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他找的是男朋友不是女朋友,当然会考虑我们的接受程度,选择暂时不说了。”
涂分:“没想到你在这事上还看的挺明白啊,游历。”
游历自得:“我哪件事看的不明白。言言上游戏吗?”
林谨言刚想说晚点,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
楼下顾旭才要离开,就看到林谨言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大门口。
看到顾旭车子没开走,林谨言也有些意外,顿了下,走了过来。
刚近身就闻到一股冲鼻的烟味。
“你抽了多少?”
他已经看到车子前面烟灰缸里的战绩了。
顾旭烟瘾很重,但在林谨言面前还是克制过了。林谨言第一次见识,还真有人能把抽烟当饭吃。
顾旭一直开着窗通风散味,道:“怎么又下来了?”
这事瞒了也没意义,林谨言道:“林宅那边通知我,老头子进医院了。”
顾旭丝毫不意外:“什么毛病,血压高了?”
“中风。”
林谨言脚尖一转要走,却被顾旭喊住:“哪家医院,我送你。”
“你不是有会吗?”林谨言原地没动,双手揣兜,无聊地踢开一颗小石子,又看向顾旭。
顾旭手肘支着车窗,眼底蓄起一点笑:“送你还是有空的,上来吧,宝贝儿。”
林谨言闻言转身就走。
顾旭无奈,及时认错:“好,不叫宝贝儿。”
林谨言却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顾旭顿了顿,还是扬了下唇,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
林谨言很快自己开了车出来,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小区,到了正道上,顾旭按了下喇叭,拐弯了。
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顾旭的车子离开,林谨言收回视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
到医院后,谭妍、林季生都在,只是这母子俩脸色不太好看。
林平升的情况不是很严重,送医及时,林谨言到的时候,他已经能正常说话了,只是有点手抖,拿不稳东西。
谭妍和林季生看到林谨言来,也没了打招呼装相的心思,林谨言更是懒得理他们,借着窗口看了一眼,发现林平升抖着手在翻一份文件,旁边站着林氏的律师团队。
难道是在立遗嘱?
里面林平升助理先看到了林谨言,开口提醒了一下林平升。
林平升抬眼看来,扬手示意了一下。
林谨言插兜,懒散地走进去。
小半天不见,林平升却像偷过了十几年,鬓角白发如霜,松弛皮肤垂下来,嘴角皱纹堆叠,死死抿着,手背上惊现老年斑,身上的睡衣宽松得像批了件床单,虚虚罩着他羸弱的身体。
旁边小敏机灵地搬来了一张凳子:“大,大少你坐。”
林谨言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客气,坐了下去。
林平升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却听有人敲了敲门。
一个医生走进来:“林董,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平升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做林季生的亲子鉴定。
医生:“林董,经过DNA位点检测,基本一致,可以确定亲子关系。”
林平升接过检测报告,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那医生便又告退,来去如风。
林平升盯着那检测报告看了好一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过了会,想说话,却瞥见外面又来人了。
这次是田陆,只是他刚近前,就见谭妍慌忙摆手,示意他别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谭妍压低了声音,急得差点咬到舌头。
田陆不解:“林董不是住院了吗?”
谭妍忘了自己没跟他说,林平升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丫头身上,阴沟里翻船。
一见谭妍脸色不对,田陆自然也猜到情况可能并不理想,但他此时要退,已经来不及了。
房间里,林平升已经看见他们了。
林平升扭头对助理道:“让他们都进来。”
助理出去传话,没一会,谭妍、田陆和林季生都进来了。
谭妍一进来便一脸讪讪,试图上前和林平升说话,却被林平升凌厉的目光盯得一抖,站住了没敢再乱动。
林平升扬手,示意律师把文件递给谭妍。
谭妍压住心底的慌乱,接过来,在看到文件上赫然四个大字,离婚协议时,不禁眼前一黑。
她其实早猜到了,在林谨言来之前,她一进病房就被林平升挥手赶了出去。
林平升病着,明显不想说话,只不停挥手赶她,好似赶羊似的,谭妍满心疑惑,想问却瞥到林平升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只能无奈退了出去。
之后律师团过来,进进出出,林季生过来,则立马被采了样本送去做亲子鉴定。
谭妍知道,她完了,她站在病房外,耳边是儿子不解的质问,看向房间里的小敏,却发现她根本不敢和她对视,她就知道,小敏肯定没有按她说的做,反而把照片都给林平升看了。
谭妍不由抬眼睨向小敏,攥着离婚协议的手不住颤抖。
林平升稍显疲惫:“离婚协议你拿着,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给我答复。”
谭妍眼泪掉下来:“平升……”
林平升却撇开眼,再次挥了挥手。
林季生不忍,上前:“爸,我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林平升激动得差点被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被助理拍了拍背才缓过来,“你自己问她!”
面对儿子质问的目光,谭妍绝望到说不出话:“我,儿子,你,你要相信我,你相信我……”
林季生看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指着田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什么?你是不是和他真的做那种天打雷劈的事了?”
谭妍哭道:“儿子,你,你不能这么说你妈……”
谭妍颤着手想去碰林季生。
“你滚!”林季生猛地挥开她,“我没你这么丢人的妈!”
谭妍倒退一步,像是再也站不稳了。
田陆胀青了脸,没忍住上前扶了一下谭妍:“季生,你怎么……”
“你也滚!”林季生几乎歇斯底里,冲田陆吼道,“我不想看到你们。”
他声音带了些许哽咽,连林谨言都突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对这两个人大失所望,深恶痛绝。
谭妍还想去挽回自己的儿子,却被林平升助理打断:“这里是病房,请三位出去吵架,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谭妍一慌,又转移了目标,还想和林平升说话,却被助理挡住了。
田陆也想开口,被助理打断:“田先生,你的事,等林董回了公司也会一并处理的,您不必急。”
田陆:“……”
林季生则红着眼眶,看向林平升,喊了一声:“爸。”
林平升却闭上眼,再次挥了挥手。
林季生留下一句“那您好好休息”,率先走了出去。
知道再挣扎也是徒劳,谭妍只好也踉跄着离开了。
田陆临走倒是扫了一眼林谨言,眼底的怨怒一闪而过。
林谨言低头玩着手机,对此毫不知情。
顾旭说好要开会,却不住给他发消息。
“怎么样?”
林谨言:“很精彩。”
顾旭:“我很好奇,你都做了什么,乖言言,给叔叔透露透露。”
“你猜。”
顾旭几乎能脑补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不由自主露了个笑来,底下做汇报的分公司经理顿了一下,还以为顾董对他的演说很满意,心里大受鼓舞,汇报的声音越发大了。
顾旭随手回复:“无非是给林董送了些猛料,我猜的对不对,猜对了有奖励吗?”
林谨言:“你不是开会吗,怎么这么闲?”
顾旭又轻笑了一声,已经索性举起了手机,心思明显不在会上。
会议室其他旁听人员:“……”
汇报工作的经理:“……”
分公司总裁轻咳了声:“顾董,您对小刘的汇报还满意吗?”
顾旭微顿,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到说话这人的脸上:“对他的汇报满意吗?你怎么不问,对你的工作满意吗?”
分公司总裁脸一白,正想辩解,顾旭又道:“收购飞远以后,我的工作重心会慢慢向北市转移,你要是没头苍蝇找不到方向,没关系,我亲自教你,不过你要是没能力……”
他声音一厉:“东升有的是人,我留着你,不是让你在这个位置吃闲饭的。”
分公司总裁面如死灰,霎时后悔自己开口触这个雷了。
、
医院里,等律师、助理也走了,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那边厢顾旭已经开完会了,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竟然还是他自己的。
表情包上,顾旭一边下车,一边扣着西装扣子,头发梳成大背头,越发成熟稳重,也更衬得五官硬朗,气质卓绝,气场强得身旁开门的门童不自觉地低头。
配字是:“那个姓顾的霸道总裁又来装逼了。”
林谨言笑出了声。
林平升睁开眼,扭头静静看着他。
林谨言便收了手机,懒洋洋靠进椅子里,长腿伸着,好整以暇:“叫我来有事?”
林平升:“和谁在聊天,顾旭?”
林谨言语气不怎么友善:“你管得着吗?”
林平升沉默好一会,静静看着他,眼底浓浓的疲惫流露,好似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痛苦深藏其中。
林谨言心底有些颤动,突然就没了和他呛声的心思,报复的爽感也减弱了不少:“到底有什么事?”
林平升:“我把遗产都留给了你。”
林谨言毫无触动:“哦。”
林平升收回目光,看向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我也不知道,再被你气那么几回,还能活多久。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唯一能补偿你的,只有这些东西。”
“不稀罕。”林谨言道,“我只是看不得你过的这么舒服,你现在知道对不起我妈了,早就晚了,这都是你的报应。”
林平升再次沉默下来,但过了会,竟是承认了:“你妈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晚了,都晚了。”
只是没法挽回了而已,又硬着头皮不肯承认,非要将错就错。
明明不希望他好过,可看到他一副生死垂危的病态,林谨言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冷道:“没事我走了,你大可以改遗嘱,把你的家产留给你小儿子。”
他起身要走,林平升却喊住了他:“谨言。”
林谨言想不理他,但是听到他虚弱的声音,还是停下了脚步。
林平升有些着急,撑起了半边身子,手臂不住发抖:“儿子……”
他这声儿子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
“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可他此刻觉得,说再多的对不起,对林谨言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果然,林谨言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