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玄子
白式浅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怀中之物,而谢墩云则直言快语道,另手沿着白式浅的手肘一滑,摁住他的手不让他摸索下去,“那种东西谁会随时携带在身边,怎么,很有用吗”
“很有用,”上官伊吹眼底释放出一些若有似无的华彩,“既然不在身旁,那就只能请你们二位坐稳了。”闲话不说,直接纵着水龙撞向噩梦幻彧。
他手中的环月弯刀不断变长,变大,变锋利,直到任何人都觉得他绝对不可能挥动如此巨阙的时候。
上官伊吹爆喝一声,“破!”
丈高的巨刃借助着水龙强劲的贯力砍了出去,那一刀完全没有任何胜算,仅仅凭着上官伊吹的坚定决心,故而斩出一道墙似的高浪,笔直撞向了噩梦幻彧的外沿。
“嘭!”一声巨响炸作惊雷。
噩梦幻彧的强力风潮被刀气打扰了方向似得,流散出了无数条风带,像是被抽去的茧丝,一道,两道,三道,杂乱无章地撞击向水龙的四肢百骸。
上官伊吹操纵着水龙于这些横七竖八的风带中穿梭,仿佛躲避着乱舞的刀光剑影,于夹缝之间左躲右闪,上趋下避,即是灵活,又是艰难险阻。
水龙的厚甲竟被风带一蹭,瞬间连皮带肉削掉一块,若是吹在人身上,亦是如此,可谓凶险与惨烈并存,久经沙场的几人都禁不住汗流浃背。
趁着刀气削薄的一道,上官伊吹又接二连三挥动巨阙。
龙在劲游,刀光在连绵,巨大的混黑色幻彧仿佛万古不塌的阴翳,与光芒同存,与离夜共生,不死不灭。
“桀桀桀桀……”沅殇鬼婴的笑音穿透了雷电笼罩,透着愈发可怕的气息,森森然道,“上官伊吹,你竟想破坏死人筑造的幻彧!!若不知无形为无徼,驱意生万般,除非他死,否则是出不来的。”
上官伊吹最听不得这个“死”字,仿佛在心中横竖着无数根尖利的针,不由自主昂声道,“我与阿鸠的事,从来也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
他心意固绝,继续纵着仅剩独首的水龙,往噩梦幻彧最深处闯,丝丝缕缕的风带在他头际张牙舞爪,唯一个不当紧,便是齐根断颈,肢体割离。
谢墩云扶着头,坐在白式浅的旁边,他的发辫由狂风肆虐不停地张扬,噩梦幻彧的黑色投入他明朗的目中,簇起点点斑斑的星浪。
他握着白式浅,有些无惧生死的凛然,竟不像平常一般咋咋呼呼,整个人紧绷着,若说的形象些,真如离魂出窍的模样。
白式浅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滑动,欲往袖子里某个黑色的方物上摸索。
哪知极玄子的状态并不稳定,时而坚硬,时而柔软,竟像活了似的,连同之前上面打开的几孔也如嘴巴一般,或开或阖。
此番异状极大的吸引了白式浅的好奇,他一直是个清心寡欲之人,静静地守在幻彧里面寻找特定目标,然而此时却不再镇定,反是有些激动,不由得将极玄子整个包握在冷冰冰的手掌之中。
上官伊吹的刀气不断地挥洒着,震撼着,风带密集得喧嚷着,发出振聋发聩的呜呜声,天幕那一孔窟窿不断地泄流着红彤彤的岩浆,被平地飓风倾斜地掀搅着,夸张得如同抽打着珠帘。
听得嘈杂发聩的声响中有鬼祟的声音追踪而来,腾蛇一般的黑发自底下钻出来几十道,扭曲着缠向了独首水龙的尾后,顷刻与噩梦幻彧的风带形成围剿之势。
“上官伊吹,你想凭一己之力撞破噩梦幻彧实在做梦,恐怕连你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了吧!”东佛的嚣张言辞与漫天飞舞的墨发齐升齐涨,步步将三人往绝境更深处逼近。
白式浅骤然浑身一震,掌心的极玄子似乎产生了某种恐怖的变化,他不能言语,只能使劲推动谢墩云的肩膀。
谢墩云依然如定身术一般,紧扶着头颅,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噩梦幻彧,简直把坚不可摧的幻彧看个透彻。
上官伊吹举刀而起,大肆展开着右臂,整个人倾身立在了龙头之上,破刀一出,胜如烈焰走火,最后的绝杀迎向了噩梦幻彧。
只刹那,悬浮在半空中的三千幻印冥冥中受到召唤,不约而同发出刺眼的三色光芒,这些光芒伴随着幻印而动,汇聚成一道悬浮的光河,自原处奔腾而起,融熠之光扩散四面八方。
天际流淌着滚滚岩浆的窟窿,被三千幻印之光微微一触,竟像补天石一般将翻涌着火浪的地方,修补得完好如初,苍穹间的血色顷刻逆行,吐出斑驳陆离的蔚蓝。
雷电消匿,山脉间熊熊燃烧的火焰转作徐徐,瞬时熄灭殆尽,杂草野花仿佛春风再渡,从焦土中葱簇而生,淹没了无数具尸体,活动的土壤眨眨眼吞没了一切疮痍,大树拔地而起,尽如墨染。
三千幻印汇聚的光流绝无停歇,它不停地奔涌,奔涌,像跨越了日月之辉,时间之刃,赶赴向前,如一头巨鲸般吞没了上官伊吹驾驭的独首水龙,阻挡噩梦幻彧与漫天长发的共同围剿。
上官伊吹隐约得到了庇护般的力量,迎头往噩梦幻彧黑压压的幻壁间一撞,甚是借力打力,劲头足以开天辟地。
“轰隆隆!”紧随一声凶猛的巨响。
固若金汤的噩梦幻彧,堪如含羞的草叶不断地收缩,直到凝聚作极限,倏而抽丝一般,单薄的风带化作茧丝层层绽开,同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幻彧内金光随即一炸,金光深处,赫然凛立着一尊高贵的身影。
正是从死亡幻彧中归来的戚九。
戚九手执木杖,于一切黑暗与死寂中浮显,他的披裟上璀璨的宝石映画着郁蓝天空,连他整个人亦洗经伐髓般,周体散发出圣洁又柔和的光芒。
三千幻印旋即以守护主人的姿态,跃过上官伊吹的身周,讨宠似得汇在戚九的身后,把他笼罩于金光之巅。
上官伊吹掌握独首水龙的龙角,那水龙猛甩长尾调整方向,撞击的冲力旋即化作潜游,从戚九的身边侧滑而过。
二人目光于半空中微微一接。
独首水龙长吟一声,叮嘱一般,载着上官伊吹三人顺利游向远处,而后折回,盘旋于三千幻印之后。
围追而来的漫天黑发随即刺向戚九面前,黑压压的发丝一如初开锋刃的丝刀,根根透着森冷寒光,仿佛期待品尝血味浓厚,连空气亦能被肆意割裂。
待看满目恶极的杀光,眨眼即可把自己碎尸万段,戚九的表情俨然从容至一种无畏又可怖的镇定。
他的眼未眨,唇未张,半空里反而逸出一句箴言劝告道,“七殿下,得放手时须放手。”
漫天张牙舞爪的发丝旋即停了下来,不断编织出一颗颗恐怖的人头,这些人头或老或少,全部是一副狰狞可怖的模样,最终组合成东佛那张俊美又邪肆的脸庞。
东佛万万没想到戚九竟能从噩梦幻彧中走出来,除非是死,否则不可能进入到眼前的幻彧中来,现下推测,应该是戚九知晓破处幻彧的最快捷径。
即是死亡。
他经历了八年探索,却不如对方短短时间里的顿悟。
气宗大禅果然非同凡响。
东佛不由放肆笑道,“小兔崽子,你怕是忘了我仅剩一条手臂,连我这一只废手都逃不出去废物,上官伊吹还有什么值得你依恋的地方!”
叫嚣的话语被硕大的头颅无限放大,啸厉的风潮卷着谩骂与讽刺,倏然喷向戚九身旁,扯得他细弱的身躯愈发坚定不移。
上官伊吹闻言并未动怒,而是选择了沉默,此举正合戚九的心意,他从噩梦幻彧中归来,就是要解决一切疑问的。
戚九道,“水行奔东,日暮垂西,万物之道,皆有定法,唯幻道可逆,纵死往生,倾北倒南。”
“依不依恋全凭我自己喜欢,就像这茫茫幻境之中,做主的唯有我一个就行了。”
似是施展威力,戚九说话之际,刚刚修补好的天空骤然转暗,随着他每一个字音的起落,星辰洒满四隅,月亮盈亏游移,天象看似打乱又重新整合,最终汇成一条光带,与三千幻印交相辉映。
地面的万物也随着星辰的移位开始变化,山麓不停地抖动着山岭与岩壑,一座拔地高山仿佛瞬间瓦解,崇山峻岭顷刻衍作寸草不生的平野。
藏于乱发之底的东佛与沅殇鬼婴立马从消失的山地里显形,然而他们并不慌乱,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与戚九遥相对望。
龙竹焺被东佛狠狠地踩在足底,东佛正一番践踏又盛气凌人,嚣张的模样被黝黑的怨气笼罩着,狂野得像吃人的恶魔。
“小兔崽子,正因为你这幻彧中无所不能,”东佛嘶嘶的声音通过巨大的人头头颅,传递给天际披满金光的人物,“所以,放我们出去。”
东佛本来是盘算着诈死,让戚九怀着内疚一辈子留守在噩梦幻彧中永享孤独,然而这冤家顺利走出来了,甚至在自己与皇姐面前张示主权,自然不能硬拼。
戚九并无多虑,只回答一句,“如果你没杀了轲摩鳩的话,一切皆有可能。”
可惜没有如果。
东佛闻言神色大变。
沅殇鬼婴已然气不打一出来,她半截身影自平地间颤抖不止,阴森叫道,“阿佛,甭与他们多费口舌,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