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曳着精美的裙尾,步步逼近了七皇子,七皇子那张秀气且稚嫩的脸上,几乎飘过了代表死亡的各种词汇。
“母后……母后……别杀我,儿臣知错了……求您饶了我。”他用颤抖的喉咙发出颤抖的声音,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众人明显感觉,收到讯号的禁鹜卫与二十八卫宫正在火速集结,因为底下宫殿中的气息逼人窒息,俨然要扼断每个人的喉咙。
徐皇后催促道,“别怪哀家,要怪只能怪你的父皇,他的优柔寡断与喜新厌旧才造就了这般心狠手辣的我。”
“当然,你也要怪你自己沉不住气,城府流于言表,对于将来要掌管整个北周社稷的储君而言,你显然不适合做个君王,不若腾出位置让给更合适的人。”
最后,她居然阴森森地笑了,掉头偏向戚九,阴险流于眉眼之间,“你来做,烨摩罗人,若是你做得好,我且饶了今天这些该死的家伙。”
上官伊吹欲道不好。
然而戚九已经回复,“皇后娘娘想要验证我之前的话是否狂言,自然由我动手最好。”
七皇子彻底绝望至低谷,他的母亲赤.果果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就在寝殿时,她还温柔地哄着他入眠!
那个时候,她多么像一个普通又正常的母亲。
可惜,伪善与真恶不过一纸间隔。
所以,他趁徐皇后靠及之机,跳起来猛地推了她一把,迈开腿往出口奔逃。
“你居然也未中硬骨散!”
徐皇后知道自己被骗,惊声尖叫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戚九单手甩出了右掌内的梦霾之气阻拦。
七皇子立马被黑色的怨气反弹了回来,衣襟随后被戚九牢牢攥入掌心,他的眼睛里顷刻流泻出极度的恐惧和冤屈。
“鸠哥哥……鸠哥哥……乌木苏沙漠你救我一命,难道舍得眼睁睁看着我再死去吗?!”
七皇子抖若糠筛的躯体在戚九掌内摇摇晃晃,“别杀我……别杀我好吗……”他的眼睛紧张到一眨不眨,涕泪流淌如青紫的嘴巴里,吐着泡沫喷出口来,形容狼狈至极,也无比可怜凄惨。
白家堡的几个男儿无一不瞪红眼睛,白清丘暗下朝上官伊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能不能用功法相助,化解身上的硬骨散。
上官伊吹的目光沉坠,他亲眼看着戚九提着七皇子,分明是要助纣为虐的残忍样子,此刻连他也不禁握紧双拳,准备给妖后和半路出现的帮凶一击必杀。
可是,戚九冥冥中投递来的眼神,却又是如此安稳肯定,仿佛胸有成竹,一再暗喻自己切不可轻举妄动。
而他,居然被戚九的眼神瞬间说服了。
分明,他们才见过匆匆一面而已。
“只是睡一觉,不会痛苦的。”戚九言罢,抖一抖衣袖,从里面滑出来收纳了整个鲤锦门的龙睛幻目,明冉冉的光在他的手掌间灼然生辉。
七皇子蓦地被那颗幻目所吸引,仿佛被摄取了魂魄,他的身体也不再瑟瑟发抖,反而四肢百骸里温暖如春,有泉涌一般的脉动自他的肢体间流向龙睛幻目,直到全部转移。
他用小声的字音缓缓念叨,“鸠哥哥,我怕黑啊,你陪着我,好吗……”他的眼皮渐渐垂低,仿佛沉入休眠。
戚九抚摸着他柔嫩的眼窝道,用轻声细语缓缓道“别怕,只是让你沉睡,我会保护你,直到某日苏醒……”
七皇子稚嫩的睡颜,自他眼前放大。
关于此刻的陈旧的记忆,突然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灌入他本该枯竭的颅脑内,充盈了丢失的一切。
然而收获得却是双倍的惨痛与愁思。
戚九忽然觉得默哀,他本有心趋避权利,远离烨摩罗,却在权势争斗中一次次沦陷终生,他的心角被锯子不停地分割,分割,直至四分五裂。
噩梦幻彧……噩梦幻彧……这果然是他走上不归路的开端,罪孽的起源。
……
“是吗?你不是说,你只想要上官伊吹的陪伴吗。”
一抹陌生且尖酸刻薄的笑颜,从陷入沉睡的七皇子脸上,缓幽幽地绽放开来,与他的母后一般,邪肆又阴暗。
戚九蓦地一僵,地下宫殿的气氛随之一换,再不急迫或是压抑,而是急转直下的森冷,仿佛进入严冬腊月,万物僵死。
不论是上官伊吹也好,徐皇后也罢,连带着白家堡的几位男儿均像结了冻的冰雕,一层霜白将他们的身躯包裹。
戚九起先是以为硬骨散起了作用,直到手中攥握的幼小身躯开始膨胀,膨胀,膨胀。
他的后颈随之剧痛无比,堪如豺狼咬掉了他的血肉般疼痛。
才知道,一切幻象开始封印。
但是七皇子,并非幻象本身。
七皇子闭着眼睛,可是他分明在嘶嘶地笑着,他的肌肤随着膨胀而成熟起来,在他光洁稚嫩的下颌处,雨后春笋般钻出黑芽状的胡渣,而后遮住了半边脸颊。
戚九的瞳孔放至极大,几乎要迸裂,他因疼痛松开了七皇子雍容华贵的衣衫,探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凌乱的牙印下,一片血肉狼藉。
就在他松手的瞬间。
七皇子已衍作一个半面络腮胡的鬼祟家伙,锦衣玉服摇身一变,灰色的宽大罩袍拢着他刻意佝偻的身形。
“东……东……东佛!”戚九的脖子痛楚难安,因看见了某个隐藏至深的真相,而使周身血脉逆行,后背间旋即新血滚涌,沾了一道血痕。
“你……你居然是七皇子!!”
东佛立于戚九面前,像是欣赏极了他这种目瞪口呆的表情,舔舔牙口里残留的血香,幻中的一日,在他口中仅是品尝了一滴血的功夫。
“没错,就是俺,瞧着俺穷困潦倒的气质,并不像是皇室龙脉,是吗?”
“倒是你的选择,始终都是对我一样的冷酷。”东佛的单臂大展,于戚九难以置信的视野前旋身一转,一脚恨恨踢在上官伊吹的幻象上。
“这次,我的城府没有流于言表了吧!足以欺骗睽睽众目了吧,母后大人!”东佛恨恨地瞪了徐皇后一眼,这个狠毒女人的幻象他并不着急破坏,彻骨的恶心厌恶终于可以肆意流露。
上官伊吹冰封的绝世容颜,若随乌云遮蔽的霁月光风,一片片瓦解随尘。
戚九喂了一声,不自然地恼怒起来。
东佛尤其讨厌他替上官伊吹做的一切,包括他的表情变化,包括他的肢体接触,无时无刻不再释放着依依不舍的爱意。
他真的讨厌透了。
遂而用身体遮挡住上官伊吹幻象的消散,东佛强硬扯着戚九的腰肢,连戚九身上的旧衣也随着幻彧变化,重新变作烨摩罗的婚服,狠狠蛰疼了东佛的眼睛。
东佛的双眸因妒忌而泛红,手段野蛮粗鲁至极,语言里浸透着难过与愤懑,却也是复杂又煽情的。
他道“鸠哥哥,你曾经把我引入幻目之中,八年却来从未管我的死活,我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毫无求生的技能,醒来时正在野地里,险些被豺狼叼去性命,九死一生你肯定不知。”
“我沿路捡着野菜和腐肉充饥,哪知误闯进了别人地盘,莫说返回咸安圣城,竟被偷儿讹去做了徒弟,在恶毒的打骂里苟且偷生,若是每日里偷不到规定的银钱,甚至会被砍去胳膊手脚,丢去沿街乞讨。”
“人若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我后来被北周各大监圜羁押,你最清楚不过。”
“然而,你可知道监圜里有多么恐怖吗!所有的人渣败类都聚在里面,暗无天日又惶恐不安的感觉,你可能体会一丝半点!”
“尤其我的肌肤被撕碎,被砍伤,被削断的时候,它的每一次复合都让我更痛恨你一次。”
“没错,我恨毒了你,我恨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死去!我恨你仅是为了上官伊吹,才肯施舍我这一条贱命!”
东佛的话语令戚九揪心不已,他的手仿佛要捏碎戚九的所有骨头,让他与自己同坠地狱。
“我……我只是想……救你一命。”戚九痛心疾首地自责着,他想安抚东佛八年来的痛苦,也想为自己并不觉察的过错诚心致歉。
但是戚九更加敏感地觉察着。
为什么东佛……不,七皇子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也就是说,他醒来后所看,所感,所触,所想……
其实都是虚幻的吗?
那有什么还是真的呢!
戚九攥紧了掌中木杖,事情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然而一切拨云见日时,却又如此无奈和嘲讽。
东佛的脸竟说变就变,眼泪在看见戚九由衷的痛楚时,倏然停止。
“比起恨你,可我更想要你!”
东佛竟然说出来了,他以为自己会把这份炽烈的感情埋藏得很好,就像自己隐藏身份一样手段高明。
戚九道,“什么……”
东佛立马又如临敌的刺猬一般,收起柔软释放锋芒。
“我说,我终于等到了你来,就绝对不会让你再出幻彧去!!”
听他一席话,戚九浑浑噩噩的脑颅也终于梳理出头绪,不由打断东佛道,“依你意思,你想把我困在这个噩梦幻彧中!”
“那是自然!”东佛嘶嘶嘶低声诡笑着,“而且,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身陷的幻彧,是陌川死前单单送给你的!”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噩梦,里面还有我刻骨铭心的部分!”东佛蓦地搂住戚九的腰身,如一条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舌,“这是咱俩噩梦的开始。”
“所以,我们一起留在这里面来彻底改变它,终结它,可好?”虽是问句,却不是在寻求戚九的认同。
“你想如何改变。”戚九反手拨开东佛紧缠腰肢的单臂,反被对方迅速地锁住要害,动一下皆有伤筋挫骨的危险。
“我惊喜地发现,谁编织的幻彧,谁即有改变幻彧的控制权,既然这幻彧也属于我。”
“这一次,剔除上官伊吹,你和我联手杀了她,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
东佛指着徐皇后的方向,残忍的表情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