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去,辉煌璧影,九天玄星堪堪得落满凡间。
“今夜,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白清丘暗自盘算了一下,对余下的人道,“都谨慎些,咱们的任务胜利在即。”
上官伊吹几人默默点点头。
确实,总算可以结束了。
皇后娘娘的寝殿自然不会准许男子肆意进入,假山丛立中特意劈了一条暗道,白清丘几人像敏捷的幽灵一般,趁着四下无人时候,转瞬进了暗道。
暗道内已有宫娥前来接应。
无需赘言,一行人于黑暗且罅细的隧道中缓缓蜗行,几个人约定俗成,潮湿阴冷的道路中只有轻轻的鼻尖呼吸,任何人都封锁好自己的嘴巴,绝对不会胡言乱语。
隧道一直挖到了寝殿地基之下,物换星移之后,旷亮华美的地下宫殿赫然尽收眼底。
压抑的气氛冥冥中隐藏自光源深处,随光潜行。
皇后身穿藕荷色齐胸衫裙,牡丹花绣开满裙摆,外罩青雾缭绕的大袖衫,青丝若瀑,拢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眉心一点朱砂宛如第三只精矍的凤眸,虽是徐娘半老,然而风韵犹存。
此刻,她正斜卧在曼帘重影的凤榻上,蹙眉而视,一副苦恼的样子。
八位白衣男子皆恭敬地施了遮面礼。
皇后从来都不喜陪着真元帝日夜纵情声色,借口七皇子需要尽早就寝,寻着由头便抽身而出。
原本她盘算着欲要去御书房里彻夜批阅奏折,结果七皇子在乌木苏沙漠时,被群狼惊吓过度,无论如何都不肯规矩就寝。
只得把七皇子安顿睡下,她才又转身进入地下宫殿间,接见白家堡的少堡主。
皇后大道,平身吧,自有一番主君般的超然霸气,与她平素伪装的贤淑知理毫不相同。
地宫内的空气带着湿闷,故而使用了特殊质材的宫灯,内设套匣,装入祛除阴潮的稀奇药粉,散发着淡淡的馨甜的气息。
此刻宫灯明火,一切景物如镀了金液一般奢贵而又令人安暇。
因是密地,皇后肆无忌惮道,“你们的帝王耽溺于声色犬马,无心主持朝政,哀家近日来案牍累成,刺促不休,梦魇之症犯得愈发厉害,你们几个且来帮哀家诵一诵擘逻漓咒,助哀家减轻些头痛欲裂之苦,最终清除一下残留梦境中的孽障吧。”
八人闻言互相点头示意,
白清丘带着六人围着凤榻摆出七罡御魂的法阵,选到准确的位置盘腿坐下,吐息纳气之后,沉神入体,口中源源不断地吟诵擘逻漓辅咒。
贴心的宫娥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走到附近的每盏宫灯下,拉开套匣将药粉微微扑撒些,而后施施然退下。
殿内的气氛蓦地芳香四溢,一股靡靡之烟借由石蜡的燃烧,恰婵娟的流影如丝如澜。
安魂香。
烨摩罗进贡的上等香料。
皇后唯独对上官伊吹勾了勾手指,上官伊吹规矩越前,跪在了凤榻之前。
“你做好准备了吗?”空旷的大殿回响,使得皇后的冷淡声音,充满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威严。
真元帝性格懦弱且毫无主见,与杀伐果断的先祖父皇们毫无相似,由其在他觉察出自己的皇后居然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时候,更加放纵自己于酒池肉林。
当他的身体被美色逐年掏空,智慧被佳酿逐渐消磨殆尽之后,基本上已经放弃了对国家的权利统辖,转而投身去美女温软的酥.胸间施展龙威。
上官伊吹隐约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如炬,依照君臣之礼伏低头颅,“臣下一直在做准备,并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头上的宽大罩帽被一只绵软的手蓦地掀开,露出里面艳倾朝野的绝伦面庞。
上官伊吹微微闭了眼,没有退缩。
皇后的眼睛不无艳羡地流连在他完美无缺的眉眼唇鼻之间,不禁一番赞叹,“真不亏是哀家从北周万万众里挑选出来的顶尖人物,直面哀家的审视时,亦能做到不慌不张,从容有度。”
她的手轻轻抚摸在上官伊吹柔顺的墨丝之间。
“你的颅脑准备好,替哀家承受一切因缘罪果了吗?”
上官伊吹并未点头,他超然淡定的神情足以证明,他即是最佳的人选。
皇后疲累烦躁的情绪,因为看见了绝世的容颜而稍稍缓释,她的眼皮终于从日夜紧张的状态里,缓缓松弛着。
她的嘴,亦开始缓缓开阖,仿佛被安魂香彻底瓦解了心底防备,从潜意识下流露出内心深处的秘密。
“哀家十六岁便被你们的帝君封为昭仪,情窦初开时候,哀家总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的船帆,足以携手百年,共乘岁月风雨。”
“哪知男人根本不过是奔驰的河流,无情的洪涛,卷走了哀家如花似玉的青春,连着最初的美好愿想亦埋藏在积厚的淤泥里。”
“没有帝君真心的宠爱,后宫中斗争即是血雨腥风又无可奈何,天天总有新人入宫,旧人死去,尸体堆砌的城墙何尝不阻隔哀家期许自由的翅膀。”
“并非哀家是想去争斗,而是一大群虎视眈眈的恶孽推着哀家去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日子残酷如炼狱,一个纯情女孩的成长即是一个男人的彻底无情背叛。”
“哀家的梦魇之症愈演愈烈,乃至噩梦连连夜不能寐,在哀家身心俱疲几乎崩溃的时候,有人建议哀家求法烨摩罗,借助幻法祛除心秽。”
“于是哀家暗中组建了白家堡,并派遣白清丘去求师烨摩罗的灵宗大禅,那些依靠阴灵造幻的法咒果然不同凡响。”
“然而远远不够……”皇后冥冥中抚摸着额头上的朱砂红痣,“纵使有了灵宗的幻眼,但是哀家的孽缘太深,双手沾满的血液太过粘稠,除非找到一个与哀家最相匹配的颅脑,转移这些罪恶……否则……哀家死生难安……”
皇后的手从上官伊吹的头顶滑落,大约真是烦累至极,嗅了半晌安魂香,始才缓缓闭紧凤目,在擘逻漓辅咒的帮助下,沉沉睡去。
大约一柱香时间,皇后的睡姿蓦地一变,周身粉白的肌肤像涂抹了乌金釉,极青极紫,整个人僵硬地展在榻间,只有嘴巴能诡异地嘀咕着。
“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对不起你……昭儿……去死……去死……去死……别再来纠缠哀家了!!!”
直到她的整张脸开始扭曲,脖颈仿佛被人掐住,声音由平至高,转至极其的尖利刺耳。
梦魇之症。
上官伊吹等得便是此刻。
他走到皇后的头部,将右掌心张开敷在皇后冷冰冰的额头。
由他口内开始缓缓吟诵擘逻漓咒的心番。
七位白家男子的口中合力汇编成一支流畅完整的擘逻漓咒,清冷的声音自空旷之地徐徐盘旋,回荡。
皇后宛若被怨鬼压制,她的身躯冷汗如瀑,反而纹丝不可移动,擘逻漓咒在她的身体周围开始形成栩栩如生的字体,明光闪烁的赤金色繁文,像攻克魔鬼的勇士,借助上官伊吹的心番,缓缓凝聚于他的右掌掌心。
伴随着上官伊吹缓缓提起掌心的动作,一股阴森森,灰蒙蒙的诡谲之涌,自皇后额心的朱砂间如升高的水柱,一丝丝,一毫毫,一寸寸,由皇后的颅脑之内被抽取了出来。
“啊啊啊啊!不要怪哀家!母后也是被逼的,你的父皇一心只求欲足,后宫那些个歹毒的贵人和嫔妃又对哀家虎视眈眈!”
“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自保,哀家也舍不得杀你啊,昭儿!”
伴随着皇后凄惨的哀求声,她那额前红痣蓦地幻形,一只血腥可怖的眼球自平滑细腻的肌肤里凸起,像血淋淋的珠子不停翻转。
看来,已经触碰到了皇后最初的罪源之境了。
上官伊吹的眼神淡然而凝固,仿佛置身事外又身陷轮回,擘逻漓咒的巨大金符,不停地钻入皇后的朱砂痣内,顶替可怖的记忆和梦魇。
混黑不清的气息自他狭长的手掌内形成一股强劲的漩涡,里面细细听去,甚至夹杂着厉鬼凄厉的尖叫声。
黑色的漩涡不停地激强,不停地融合,不停地加固。
一个宝瓶形状的黑色气涌,在擘逻漓咒追赶之下,渐渐形成于上官伊吹的掌心。
上官伊吹平展的眉弓开始形成一个“川”字,不住地思索着,这些被擘逻漓咒封锁的可怖魇幻,下一刻就要引入自己的颅脑之内,成为他自己的罪孽了吗?
“母后,这是什么鬼东西,儿臣好害怕呀!”
一声稚嫩的疑问,瞬间打破了整个宫殿里的和谐。
原是睡在寝殿里的七皇子!
他其实并未睡熟,而是装睡,因为好奇又随着皇后转入底下宫殿。
而此刻,七皇子整个人都吓傻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皇后深陷安魂香幻变的十八层云峰,冥冥中听见熟悉的声音,仿佛被人觉察了见不得人的秘密,骤然沉坠入十八层地府。
凄厉尖叫道,“啊啊啊!你听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仰头而起,撞开了头顶处的大手。
上官伊吹完全来不及收手,他为了帮助皇后抽取她记忆中的噩梦,精神已经快要到了濒临死亡的极限。
白家堡的几个人猛地一愣。
强大的擘逻漓咒卷裹着黑色的宝瓶,在整个地下宫殿里盘旋,像一个发癫的疯子在横冲直闯。
宫灯火舌摇曳。
有无数女子凄惨的嘶吼,在黑色的梦魇中放肆讥笑。
我们死的好惨啊!
我们死的好惨啊!
徐美娘!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