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你的上官伊吹……呵呵呵呵呵……恐怕连你自己都活不久了!”苏嫩嫩的女子调笑声从每一颗人头的嘴里滑出。
“苦恶生业障,孽海渡佛舟。”
黑色的狂潮自三千幻印的逼退之下,不停的收缩,不停地洄合,凝而又凝,聚而再聚。茫茫然的一大片暗影最终抛开了所有死的,活的,未死透的,变成了一具体态多姿且曼妙妩媚的女子。
柳白骨眼中无仁,面目狰狞,俨然傀儡的模样,无数黑暗粘稠的植物转作裙底的风光,顶替了她的双足,如同万条纤细的节肢,任她能牢牢地攀立在斜坡不至滚落。
凌乱的麓地里一片惨绝人寰,鲤锦卫的遗骸撒落各处,犹胜被人撒手扔去的鸡肋,连血带肉。
上官伊吹早已觉察出戚九的到来,他急于脱身,已然如一只狂乱的野兽,惊人的臂力轮着环月弯刀,不停地朝龙竹焺--一只真正的半兽人头际挥斥。
恨在深浓时。
两个人都杀红了眼睛,却绝不可能停手,斗在一处各施绝技难舍难分,热血与汗如泼雨一般淋洒大地。
陌川尖利的哭喊声贯穿其间。
“香味!香味!快与我最极致的香味!”
他喊着,如一条嗅见肉香的野狗,一边匍匐一边磕头,尾.随着退潮的黑暗一路追踪。
直到他扑倒在柳白骨沾满血花的褴褛裙摆之下,捧着馥郁至极的来回蠕动的黑发。
仿佛沉静在世外桃源。
他额头的银壶嘴不禁意碰触到了柳白骨的裙尾,那勾起的一角素纱下,扑面而来浓烈气息比艳光更加入骨。
他那手,就不自觉地代替了银壶嘴,迫不及待掀起了层叠的裙摆,放肆地嗅闻起来。
“好闻吗,这股极致仇恨的香气。”婴孩的声音下,一双圆溜溜,黑洞洞的正死盯着裙外的一切。
阴丛丛的黑丝中,陌川背脊炸开一股冷流,他似乎觉得自己错听了什么,贪婪地伸手去掀开,又像见了鬼似地从裙底滚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鬼!鬼!鬼!”
一团白嫩的婴孩被无数的黑丝小心翼翼地捧出,又送入柳白骨柔软的双臂间,眨眼裹入了襁褓之中。
“呵呵呵……”
婴孩奶里奶气的笑声仿佛来自阴间,“傻瓜,连人鬼都分不清,辨不明吗!”
作死!
裙底掀起一道旋风黑影,把形容枯槁的陌川的脸抽出五道血印,直打的他眼冒金星。
上官伊吹同时一刀分开自己与龙竹焺的距离,把负伤累累的半虎之人砍到了柳白骨的身侧。
击溃的龙竹焺自碎石烂木间滑行数丈,背后的虎毛俨然摩擦起徐徐的白烟,刺鼻的焦灼处露出斑驳的血肉,活脱脱被蹭掉一大块皮毛。
“够了!”沅殇鬼婴呵道,“你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还不停手?”
龙竹焺背后的银碎蓦地暗中施力,像五岳压顶一般,便把恨意冲膺的家伙牢牢牵制身侧,纹丝不能移动。
“终于见面了!”
上官伊吹的视线紧盯着柳白骨的怀中婴孩,他的表情绷得严肃异常,却不是因为首次见到沅殇鬼婴。
阿鸠……阿鸠……
他心里真正惧怕的是另一个人的到来,脚步开始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地移向了戚九身边。
可是他同时看见了戚九掌中的木杖,还有漫天闪烁的幻印群落,高挺的身姿陡然冻僵一般,彻骨之痛敲击着他的头颅。
轲摩鳩……
轲摩鳩!
他最好的兄弟!
上官伊吹的右眼皮如同波动的仇火,逆行的血脉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冲撞。
阿鸠!
阿鸠!
他全都知道了吗!或许关于他的计划,还是一无所知!!
奔跑而来的还有谢墩云与白式浅。
一众鲤锦卫们经过血战之后,益发被噩梦般的劫难所历练,他们见过敌人的强大与可怖,愈发带着恨意,警惕地举刀相向。
形势很快发生明朗的变化。
两两对峙,各成顶势,明暗楚汉,以河为界。
戚九以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靠近的上官伊吹道,“我先收拾她们,才有时间听你解释。”
潜意思甚如,等回家跪搓板去!
上官伊吹并没有立刻回应,若不是他手里当然环月弯刀在滴血,在颤抖,在踟蹰,他应该要狠狠地搂住戚九的。
看来阿鸠他还不知道一切!
上官伊吹的背脊湿透一半,冷风灌骨,竟觉得自己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同一时刻死过三回。
然大敌压前,敌手只能一个个铲除,他筹谋这一刻太久,顺序绝不能乱,否则前功尽弃。
屏息扫睨了戚九一眼,绵绵情意安耐不表。
先对沅殇鬼婴道,“你究竟是谁!竟然屡次三番地出来作恶!还多次嫁祸在鲤锦门的头上!”
上官伊吹的目光恢复精明,他早已经看到沅殇鬼婴爬出来的时候,仅有半个身影,足以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人周身立刻陷入警戒。
“桀桀桀桀……”
沅殇鬼婴奶气道,“你真不认识本宫吗,好好想想你之前做过的事情……”
“我做过的事情多如牛毛,有积善的,也有造孽的,每一件虽不能全记清楚,若说能把你单独记起来,恐怕你也没到那个最特殊的地位。”
他的回话不失桀骜谨慎,尤其在戚九面前,更加不能松懈一丝一毫。
“桀桀桀桀……”又是一番阴森森的恐怖鬼笑,“那本宫且给你两点提示。”
黑色的千丝万缕挽成一股触腕,扯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陌川,他的额心断断续续吐露出银壶嘴,仿若第三颗眼睛突兀地睁开着。
不待上官伊吹有所反应,沅殇鬼婴的身周出现一串若有似无的金光法印,这些印记看似平静,却苦苦地折磨着婴孩娇柔的神经,仅是微微一显现,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故而在所有人眼前一亮,转瞬即逝。
擘逻漓印!
竟然是此毒恶之印!
世间从未有人配受此印封锁,除了一个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上官伊吹提刀一挥,“你未成形,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我的眼前,你应该在我的……”他忍着没说出结果来,若是说出来,一切的谎言与真相都会重新洗盘。
“现在记起本宫来并不晚,正是本宫需要的时候,可谓恰到好处。”沅殇鬼婴收敛回伸出的触腕,那触腕把陌川吊得极高,两条腿登得像只待死的青蛙。
柳白骨的裙摆下随即又衍出另一条黑触手,张牙舞爪尤其可怖,重重打在龙竹焺的头颅,刻意沿着环月弯刀的创痕使劲一剥。
“嗷!”龙竹焺瞬时血流满面,残忍的剧痛令他深林咆哮,虎口大张,满满吼出的都是极痛。
柳白骨泛空的眼睛盯着他,却是怀中的沅殇鬼婴在说话。
一缕缕幽怨,满腔的愤慨,“本宫本是想利用你做事,结果你自以为聪明,居然想要借本宫的力量替彣苏苏做美。”
所以杀尽龙竹焺的满门自然是泄恨,不过沅殇鬼婴高智,定然不会当众说明真相。
“待会儿再收拾你,这会儿子,本宫此生此世最恨的三人,好不容易攒足了两个,得先叫他们不得好死才行!”
戚九终才明白说的二人中,包涵一个自己,撑着木杖靠近上官伊吹去。
上官伊吹早已领悟,飞身错步动如脱兔,一把将戚九紧紧搂入自己怀里保护,三千幻印旋即明耀如星,涵聚的光芒如一柄柄利剑刺入上官伊吹的身躯,将他残酷地从发怔的戚九身旁驱飞。
“你们都滚开!”上官伊吹被巨大的驱逐力拨开,势如清澈淋漓的河流撞击碣石所砯激的水花。
他朝头顶三千幻印怒道,“阿鸠是我的!我的!你们都走开!”
沅殇鬼婴正等着二人被迫分开的空隙,提着欲死的陌川半空里摇了摇,对着脸色发青的人阴笑道,“听说你妄想做筑幻师,却一直不够成功,本宫今天帮你一把,让你做出一场噩梦巨幻,久久不会醒来的那种。”
“本宫也听说你可以恰好钻入戚九的身内,应该知道他内心深处最害怕什么噩梦!”
人之将死,混沌的思维旋即开打一道明亮的缝隙,陌川淌血的口舌吞吐着残余的气息,“你……怎么……知道……所有事……”
“因为本宫有细作啊!”一道触腕使劲沿着陌川的额心,不停地钻啊钻,如同破石一般进入他的颅脑,滔滔不绝的黑色幻丝如翻江之鲫,漫丘壑,沉乌云,眨眼涌向了戚九的身侧,状如巨塔,由高处降落。
“只有在死亡一瞬间做的幻彧,才极难破除。筑幻师应该都知道,陌川,你该死了!”
沅殇鬼婴的话语淙淙,不断吐露出恶毒与解恨的词句。
“不要!”
“不要!”
谢墩云与白式浅已经尽量往来奔跑。
然而弹指一挥间,天旋地转,风驰电掣,甚至连戚九都没能及时调动三千幻印来救援自己于困境。
那三千幻印御敌状同仇敌忾,死死地压制着不断站起来的上官伊吹,仿佛把人往尘埃底践踏,它们应该是恨极了这个夺走戚九的人,乃至冥冥中欲杀了他泄恨。
“放了我,都去救阿鸠啊!”上官伊吹不断提起环月弯刀,手心剧颤烈如斧劈
,再被压伏,几次三番。
“你们这群痴徒,无数次了,无数次了,为何总要试图把阿鸠从我身边带走!”
阿鸠是他的!
是他的!谁也不能分离他们!
上官伊吹勉强跪在地上,他被无穷无尽地光芒压制,压制,碾压如尘。
“放开他!我命令你们放开他!”戚九被黑色的幻丝逐渐笼罩,同时伸出手来。
两只手在黑暗与光明的中间不断攀附。
一尺……一寸……紧紧握住。
羽戒在两人手指上翩翩起舞。
“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你的!”光芒的力量让上官伊吹周身的肌肉绷紧如丘,他的眼眶红裂,胜于妖冶的曼陀罗花,满心满眼只凝着戚九一人,连天地都不曾装下。
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戚九仿佛听见了上官伊吹衣衫碎裂的声音,他又何尝不是呢!
什么,都不能分开他们!
“俺来啦!”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东佛,顶着强大的风潮,穿越了陌川造就的幻丝,逆风而行。
沅殇鬼婴陡然一顿,“你!!!!你疯啦!!!”她纵着柳白骨扔开咽气的陌川,神思恍惚。
黑滚滚的幻丝仰天一曲。
趁此一顿,东佛用尽周身的力量,笔直地扑向了戚九的身边,紧紧地抱着他俨然快被被拉断的腰肢。
“松手吧,你们会被扯碎哒!俺陪你!”他缀着戚九,一点也不肯放弃,“俺陪你一起坠入黑暗!”
幻丝牵起的巨大气流吞噬天地,打在戚九二人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仿佛地狱极刑炙烤。
“伊吹!”
“阿鸠!”
“松手吧!你会死的!”东佛开始扯动二人紧握的手指。
狂风骤掀,连地面间的废叶残石也随风卷动,仿佛泥石流一般涌向三人。
不能松手!不能松手!
东佛照着戚九后颈使劲一咬,瞬时见了血花。
“不!”
上官伊吹的手心里顿时空了。
眨眼里,黑色的噩梦幻彧将东佛与戚九压如无尽的漩涡之中,二人便若随风飘荡的芦花,往梦魇最深邃处毁灭。
东佛偿到了血的甘香与腥甜,他的胆子渐大,不停地咬着不肯松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俺陪你!”
他不断地倾诉自己,仿佛把压抑许久的心情一并倾吐干净,“鸠哥哥……鸠哥哥……不要抛弃我。”
戚九的手一直虚空里握着另一只温暖的大手。
“可是,我想要伊吹……”他的惨痛回音被虚离的黑风卷走,扯成一片片破碎的珠子,叮叮当当地敲在幻彧看不见的尽头。
戚九的眼中滚出汩汩的泪花。
大喊一声,“我只要伊吹陪我!别人我都不需要!”
风潮骤停,沉若往生。
戚九从柔软的床榻间猛地坐了起来。
“嘻嘻嘻……”有一群欢乐如鸽子一般的美丽少女爬在床沿,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大禅,您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