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心,当然舒心死了!!”戚九凝神静气,极快觉察出艮位明显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先弹步而出。
“你既说银碎是你家主人的,那我便不用银碎,斗起手来,且莫最后说你是个女的!”
原本是追着龙竹焺来解惑的,反先遇见另一个未解之惑,戚九心里有疑,自然不会出手懈怠,无须上官伊吹动手,他的身姿旋如豹凌高走,单手一撑残垣断壁,发辫间拔出簪刀,脱掌飞出。
刃光精亮,满携着燏燏之气,不偏不倚正刺向柳白骨素白的裙裾。
柳白骨当仁不让,轻妙身姿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璨光,如白色流星侧身划过。
簪刀贴着她的纱裙错过,刺入砖石之中。
柳白骨娇笑不断,“咯咯咯,没有银碎筑幻,你就是个废物!”
面魇尚不待浮出许多笑意,耳畔疾风,掠步逼近,戚九极快的身影居然临至她的斜侧,明刀在手,高飞的身影化作黑色的羽鸦,瞬间遮去她眼前的半壁光阴。
完全不容多想,只是条件反射地抬起软臂一挡,利刃割着她的嫩肉一滑。
嘶!
好痛啊!
索性划破了表皮,再反应慢些,被削掉的就是半条手臂。
柳白骨被皮开肉绽的剧烈疼痛惊醒,明白了对方下手真是不留情的,忍痛躲去致命一击后连退秀步,蹬脚借力,反身一踢,踹向戚九的腹侧,嘴里狠狠骂道,“我是女人啊,你真打女人啊!”
戚九敏捷躲避,没踢中,反而抄手捉住对方的纤细足腕,
使劲往高处提,直逼着柳白骨的极限。
近身格斗柳白骨绝不是对手。但是戚九的逼近反激得她阴笑起来,“小哥哥不知道,女人最软吗?”
明睐的眸子抖出七分狠厉,柳白骨突然柔似脱骨,四肢百骸化作白绢缠在戚九的身上,似藤蔓更似水蛭,十根手指蓦地掐住他的脖子,点点血花染了戚九一身。
戚九喉头窒息不得下手,就听上官伊吹贴身来帮。
他并不想让他来帮。
展手时,簪刀绽作单薄的蝶骨,翻转迎日,刺眼的折光如倾盆之水泼向柳白骨的眼睛。
灼光烧眼。
柳白骨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被骤烈光线刺痛的眼睛,戚九感觉身上束缚的软力一酥,知晓那诡谲的女人撒了手,一道道银色的光波闪动在他灵活的手掌间旋转,夹杂着无比强劲的毁灭之力,一刀砍向柳白骨失守的下盘。
柳白骨的裙摆瞬时射向四周,裙底翻浪,乌黑色的发丝如触手钻了出来,拧作缠缠百股,阴厉无比地扑向戚九,欲把人连皮带骨吞噬殆尽。
上官伊吹的大手一把搭在戚九肩头,将人往后一扯,抬刀横扫千秋,凌空一斩,无数扭结的黑发里夹杂着撕天裂地的鬼笑声,自柳白骨的裙底斩落,盘蠕在地上想要寻找新的寄主。
“你才是袭击东佛的罪魁祸首!”上官伊吹刻不容缓,手中弯刀狂劈柳白骨的裙底,顿时四周剧烈的颤动了起来,无数碎石飘散空中。
再细看,无数根发丝从地底钻了出来,每根如同力拔千钧的大力士,举起周遭的断石碎木,一纵砸向二人。
“当心!”戚九拉着上官伊吹凭空一跃,巨块的残垣断壁纷纷砸在脚底,瞬间被震成了粉末飘荡在空气中,迷得人眼睛生辣辣得疼痛不止。
柳白骨自粉尘中走出,香软的舌尖舔舐着小臂处的伤口,如同吃血的蛇,整张嘴巴猩红无比,十分可怖。
“龙竹焺算什么东西,若我抢到了所有的银碎,还不把他踩作肉泥!”
黑色的发丝渐渐自她的背后织结,织结,十数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形状在柳白骨的背后汇集,空洞的眼眶仿佛幽深的离渊,一触望即刻会吸取人的精魂似得。
人头口中不断发出鬣狗嘶吼的低咽声,仿佛一声令下,既会弹出来疯狂撕咬二人的血管。
上官伊吹拖着戚九的手,戚九一脸镇定,然而体内的陌川最先失狂起来,抢去戚九的嘴巴大喊着:“你!你!居然是你!”他的口齿唔哝不清,像含着泥丸,细听却是拼命地嗅着什么该死的气味,俨然失语。
若不是柳白骨说了要抢银碎的话,戚九必定把他赶出体去,然而陌川真是疯了,不知是否触发了某种潜能,一朵迦曇夜萝倏地绽开在柳白骨旁边。
临空初放的花苞层层叠叠,白透的花瓣莹如薄玉,柳白骨微一细瞧,花苞变大犹胜巨盆大口,倏然吞下了柳白骨娇软的身躯,层层紧裹严实,仿佛咀嚼。
“阿鸠,快走!”
上官伊吹一番敦促,戚九动身如兔,眨眼跃出丈米远。
他对陌川责道,“你休要擅自从我体内织幻,当心我封死你,叫你再出不来!”
“无所谓!”
陌川仿佛解开新锁,兴奋到不受控制,沿路奔跑过的地方,织起无数道巨刺荆棘,这些绿色的尖刺汇作巨大的高墙,如同堡垒将柳白骨会追来的方向封得无坚不摧,固若金汤。
戚九暂由他放肆。
哪知一只铁爪巨隼被丢了过来,狠狠砸在荆棘墙上,锋利如麻的尖刺根根刺穿幻兽庞大的羽翅,挣扎难脱的羽翎沾着血滴,像红色的雪片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骑着幻兽的鲤锦卫也不能幸免于难,四肢百骸被针刺贯穿,扭曲的五官并不仅仅是疼痛,而像是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转瞬便咽气了。
荆棘丛里不断透出柳白骨阴森森的嬉笑。
嘻嘻嘻嘻……
宛若地府深处,散发着腥臭的鬼祟,步步紧逼。
无数黑色的发丝从荆棘之中钻出,缠住尸体用力拖了进去,像渴饥的狂兽毫无怜悯,殷红色的血珠如同惊悚的符号在地上流淌成河。
上官伊吹转手劈出一刀,环月弯刀呈漩涡之势,将荆棘耸动最深处平削一层,霎时刺丛飞裂,散如时雨,柳白骨尖柔的笑音宛若黏人的糖丝断断续续。
嘻嘻……嘻嘻……嘻嘻嘻……
上官伊吹暂得收刀,与焦灼的戚九继续前行,寂静可怖的庭院外终于传出些激烈的打斗声,或厮杀拼搏,或撞击崩裂,幻兽狂嗥的声响在忽明忽暗的拼杀中声震庭邸。
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恶臭跃过墙沿,充斥在周围馥郁至极。
不愿多走一步,两个人径自加快步伐,靠近墙围时蹬墙而上,眼界顿时开阔无比,却也惊悚无比。
纵观去,龙氏祖宅里的人几乎全部堆砌在宽敞的庭院内,男女老少都以极其可怖的状态死去,不论地位尊卑与否,整个族门均被强行扼杀,又被摆作了形状诡异的尸塔。蚊蝇在逐渐腐烂的血肉间不断环绕,悲惨万分。
戚九禁不住捂住嘴,强忍着不吐出酸液来。
巨大的尸山似乎在移动,黑色的幻气如同仇视的目光,从尸体的缝隙间不断地溢出,浓浓馥馥,黑煞煞得俨然阴影,直到近百只身披甲胄的飞天猛虎从暗罅中狂奔了出来,与身负重伤的鲤锦卫们重新咬成一团。
鏖战进入了第二轮拼杀,无论谁都不曾服输,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理智便像紧绷的垂纶俨然欲断。
轲摩鳩奋力地编织着比肩抗战的铁爪巨隼,然而鲤锦卫的死伤过重,对方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造幻,造幻,造幻!
仿佛无休无止的晧日蒸腾着江河湖海,终将耗尽生命里的最后一滴血液。
戚九二人终于看清,是半兽化龙竹焺在塔下背负着所有的尸体,他像被血汁浇灌的枭恶之兽,遍体的虎毛被突兀的肌肉拱着,似喷血的倒刺,不叫任何一具尸体从背脊上滑落,他那张厌烦世事的脸上,表情归于一种扭曲的肃穆,或是死透的懊丧。
“祖母……阿公……我背你们走……竹子背你们走……走……”
龙竹焺尚未清楚自己被什么力量突然扯回了龙家,可是推开门的瞬间,他只看见所有人都死了。
有他赞许过的,或是深深厌烦过的人,有爱护过他,或是想要推翻过他的人,有他抚摸过,或是偷偷给他递过秋波的人。
他们都是梅子的家人,可是潜移默化又成了自己的至亲。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
这熟悉的人,再也不会用熟悉的语调对他说。
少爷,您回来了……
龙哥哥,你可回来了……
竹子,过来祖母瞧瞧胖瘦……
他们全部死了……
死了!
死的连谁是谁的肢体都分不出来!
然而鲤锦卫那身比曼珠沙华更猩艳夺目的官服,正在所有尸体身边跃动。
龙竹焺的血管在僵硬的肌肉间扭动,周身的黑气一步深似一步,几乎要把周围的每一根韧草连根拔断。
他的直觉完全脱离了理智的干扰,尤其是鲤锦门最近对龙辰泰所做的一切赶尽杀绝的事情,很难不让他产生联系。
龙竹焺的恨意顿时有了方向,周身愤起的肌肉间,玄色的幻气愈发弥重。
他要杀了所有人!
所有的!
上官伊吹拧紧的眉弓不断收缩,此事并非他所指示,那只能是另有他人。
柳白骨的狞笑随之赶到,人却没有的踪影,黑色的发丝漫过高墙,如强烈的潮涌奔向了龙竹焺的足底,黑压压地钻入了尸塔中央,纵横贯错。
戚九终于觉察这是个圈套,准备打出幻物来阻止事情变得更糟糕,上官伊吹的大掌紧紧地包裹着他的手,微一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就像迷途的羔羊,已然被狩猎者驱赶至围猎圈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