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伊吹一直等到轲摩鳩走出来,对他招招手,与东佛三个人聚在一起,恰好谢墩云也赶到,白式浅依旧无声无息地矗立偏远一些的位置,确保自己能听得见就行。
见人集齐,上官伊吹的目光再扫过戚九的门廊,不由蹙眉淡声道,“我有些怀疑陌川把阿鸠控制起来了,然而究竟使用了什么方法,并不好解释。”
余下几人纷纷狐疑,尤其谢墩云才来,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故而否决着,“绝不可能,陌川那家伙娘们儿一般,性格温和,再加之我们待他不薄,何苦要对救过他的小九九出手。”
东佛忙插嘴道,“救陌川的人是俺,小兔崽子当时死活不同意。”话一出口,立马后悔极了,如此邀功,岂不是抢着说自己引狼入室吗?
谢墩云对东佛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简直刮目相看,当即把他搂来夹在手臂下,一番感怀道,“小佛子够仁义,也够坚强,老子先前错看了你,以后老子也是你亲哥。”
东佛不太习惯他的这种肢体靠近,连连点头谢他,不停推开他的纠缠。
轲摩鳩最看不过二人满身的江湖浪气,翻翻眼,仅对上官伊吹倡议,“也许是陌川与戚九发生了口角,出手错伤了人,再瞧自己闯祸,此时已经偷跑了去。”
“然而并不是,”上官伊吹坚定不移道,“你也查过的,阿鸠的首后同遭了一击,若是发生口角,绝不可能从身后下手,况且地面的血迹斑斑,并没有走出门的足迹,倘见陌川未跑。”
“那小九九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谢墩云挽起袖子,准备要闯门救人。
“不必了,”上官伊吹微一阻拦,“阿鸠并未给我任何需要帮助的暗示,说明他或想先与陌川交涉。”
轲摩鳩补充道,“纵然如此,陌川图什么呢!”
“图他额头的银碎不被夺走,”上官伊吹容颜微怍,他不该仓促建议陌川取下银碎的,“阿鸠手上的银碎数目众多,或许被他无意间看去了。”
“阿鸠最近一直刻意避开陌川的眼睛,竭力不在他面前使用幻术,可是今天阿鸠破例了,又恰被陌川看个正着。”
东佛的脸瞬间苍白无力,“俺,俺……俺不知道此事。”单手触摸自己新得的手臂。
上官伊吹正色道,“此事阿鸠也有疏漏,他不该瞒着陌川在前的。”想来自己了解戚九至深,纵使对方从未解释,但他就是猜得出来。
再道,“叫诸位出来,也不仅此一件事情,陌川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他自以为控制了阿鸠足以耀武扬威,然而换个角度,我们也是间接控制住了他,莫叫他偷跑了四处招摇,告知大家亦是怕大家误会阿鸠,各闭嘴巴,暂不要打草惊蛇。”
谢墩云直言不讳道“花鲤鱼,你既胸有成竹,自然不会有什么纰漏,大家伙也会配合着演戏,不过咱很想听听你第二件要说的事情。”
上官伊吹道,“龙竹焺与彣苏苏果然一伙的,而且还与筑幻师有些关系。”
众人的表情又是一惊。东佛抬手,把衣服上宽大的帽子笼罩头际,遮住双眼,仅留下青黑色的胡茬,始才脱口而出道,“大人方才问俺,是谁偷袭了俺,就是龙竹焺!”
“怎么可能呢!阿官早说过龙竹焺是绝不可能的!”轲摩鳩似愤愤不平,“况且你除了那身皮囊,也不过个无名小卒,偷袭你能有什么大作用!”
东佛的身躯明显在宽袍里面瑟瑟发抖,如同提及到一个刻意遗忘的名字,骤而魔魇压身,不自觉得抽搐起来,喉头发着嘶嘶倒抽气的声音,幻臂不停地摇摇曳曳。
谢墩云扶着他瑟瑟发抖的身躯,愤愤不平道,“话不能说太满了,小佛子亲身经历了那么可怕的地方,连老子也险些死在那片废林里,难道他被吓傻了,连谁想杀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龙竹焺,就是他没错!他想要俺的皮!”东佛突然失控,疯疯癫癫地从嘶哑的喉头滚出几句断语,“他想要俺的皮!你们根本就不懂!”
谢墩云立马扶着东佛,防止他突发的惊症误伤自己,怼着轲摩鳩道“老子兄弟不舒服了,本来好好出来晒太阳的,你们两个当官的压人一头,索性列位大人做决定后直接下命令就行了。恕不奉陪!”
架着东佛送回房去,东佛的情绪转而低落,病去如抽丝,疯来如山倒,可况丢了一条胳膊,闹得益发厉害。
谢墩云只好点了他的昏穴,强行叫他睡觉。
窗棂上蓦地被一颗小石子精准打了一击,“噔!”他耳朵尖,走出去对空荡荡的廊檐下笑道,“老子就送一下病人,你还跟过来抓.奸啊?”
白式浅可没有功夫开玩笑,冷冰冰道,“我怀疑上官伊吹根本就知道我的存在。”
“不可能,不可能,”谢墩云连说两遍,“你以为老子每天仅是嘴皮子逞英雄吗,这伙人咱都盯得极紧,私底下连威胁带利诱,不可能偷着出卖你。”他对他的心思早就种下许久,如何不在乎对方的一丝一毫
谢墩云又道,“再者,你仅是暗中跟着小九九,从未做过伤害任何人的事情……总而言之,老子决心护得人,纵使身死,也不叫你伤一根毫毛。”
白式浅蓦地有些感动,经年累月封固的理智俨然不受控制,“老痞子,我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我要……”
他有些顾不得深藏肺腑秘密的重要性,许多年了,他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潜伏于雷肜伞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可疑举动,冷静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他一直活得孤寂,像一块会呼吸的冰石。
然而现在,有人给了他温暖,如唤醒蛰服于冻土里的虫蛹,迎着燻燻光芒苏醒,结茧,因贪图而振翅,因慕渴而追索,自此不甘寥落。
他想与他分享一切,包括不能外道的秘密。
谢墩云怕是太了解白式浅了,寻着他惯有的绵冷气息,探出手摁住伞底那张冷薄的唇瓣。
“别说,千万别说。”
冥冥中的恐惧令他只图着眼前的开怀。
为了转移话题,对白式浅道,“方才,上官伊吹提及了龙竹焺与筑幻师之间有勾结,他想怎样”
白式浅道,“引蛇出洞。”
谢墩云大惊失色,“他想动龙竹焺的家族!”
“依我观察,上官做事应有准则,不过这次他有些积气成怒的劲头,不可能放任筑幻师的余孽而不去铲除。”
谢墩云闻言,忧虑明显加剧,“他准备怎么对付龙氏一族!”
“不,”白式浅曾经也耳闻过鲤锦门是个极其可怖的部制,直属女帝统管,位极尊位之下,纵得龙氏一族座座金山片片银海,也挡不住上官伊吹的一根手指。
“他已经开始动手了。知会你们一声,也只是为了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多放在戚九身上。”
“而且这人的心思真是可怕,若不是我一直旁听竟不知道,他放任陌川表面是说要控制陌川,实则是让戚九疲于应付对方,就无心关切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白式浅见谢墩云眼底浮光掠影,并不祥和,其实早有些疑问存留肺腑,“戚九究竟是谁?!”
“不知道,老子与他认识也是巧合。”谢墩云悄然避开他的追问,回忆着当初有人把戚九藏在幻彧里,是自己把戚九重新带回人间的。
目前看来,或许人间不再,炼狱即将复起。
戚九提着菜篮走在市廛,今日的街里巷间喧闹依旧,只是热闹里又透着三分蹊跷。
总觉得门铺店户里少了什么,有几条街道旁的精致门面连牌匾亦被摘除,大门封死,里面幽黑狼藉,路过的行人皆掩面快走,仿佛多停一步,即会引火烧身似的。
陌川道,“难道几日前施米施菜的那几家龙辰泰出事了?连这种穷乡僻壤的破店都会被查封,莫非是开罪了哪位爷爷了?”
擦肩而过的人用瞧见鬼的眼神打量戚九。
戚九扶着隐隐发痛的头部,无可奈何道,“不要在我的身体里面擅自说话。”又问,“龙辰泰或许仅是自己经营不善关店整修,门上也没贴封条,你怎么知晓是被查封了”
陌川咯咯娇笑,“你是不是傻?”
戚九感觉他那银铃笑声倏然变作击罄,狠狠敲打脑仁,苦不堪言道“我脑子本来就不聪明,被你敲了两下,肯定更傻了。”言罢随便买了些青菜鱼肉。
折回去时看见小栈门口车马粼粼,停着一排气派非凡的马车,车帐锦红鲤绘,远远折射金光,犹胜瑶池里彩鳞栩然的蝶尾。
上官伊吹立在门口石阶最上,一身艳红色官服修得身长肩阔,恰似兰花吐露幽香,然而眉目冷艳异常,更是清高几分。
他的门徒在下面站了一排,各个耳提面命,连抬眼与领首对看一眼都不敢。
上官伊吹匆匆扫视晚手里名册,丢给其中一个门徒道,“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留着过年吗?”
门徒们神色肃穆,应了声诺,领着所有人匆匆离去。
戚九总觉得上官伊吹今天看起来,美艳容颜里掺杂了暴戾血气,想着不该干涉他的政事,偏叫对方一抬眼就看见了。
遥遥招手道,“阿鸠,你来!”
陌川明显哆嗦道,“不……不耽误大人的重要事情了。”
上官伊吹旋即走上前,把肩上的百鹤衔云斗篷脱下,披挂在戚九的身上,把人卷成一团,“你我不谈耽误。走吧!”随手接过他的菜篮子,丢给门徒抱住。
“去哪儿”戚九说不出话,陌川倒问出口。
“回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