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层的幻彧世界就是另一层世界,戚九进入缝隙中的第一感觉,便若半空坠落跌入清澈无底的深潭。
又冷又激。
当他的双足明显感觉脚踏实地的触感时,上官伊吹掌心的温暖,最先唤醒他朦胧的视野错位。
血色与尸体转眼散却,衍幻山高水阔,自是欣欣向荣的山野风情,他的目光轻轻落向彼畔。
上官伊吹温脉而笑:“魂儿跟进来了吗?”
戚九脸皮剧涨,准备撤手,上官伊吹反攥紧了,“无妨,这层幻彧属于未知之术,一旦发生崩塌,你跟着我,才不会陷入囹圄。”
两人目光微融,白式浅刚执着伞默默瘸步进来。一见情势,冷不丁对戚九暗示道“应该办正事要紧吧?”
被他刺激,戚九断水般抽去手,“大人体恤,小人习惯自己走,走得稳当。”
上官伊吹瞧他眼底露出丝气恼,银丝盏中的茶汤俨然要泼出来似的。
尚不容置疑,天地间浑然一震,是幻彧根基不稳定的体现。
不由凝神反思,“真叫我猜对了,外表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坚壳,内里却是极不稳定。”
才念,就听丛林深处猛虎长啸,震得鸦雀纷纷惊扰,自浓绿中鱼贯而行,接着就是女孩子声嘶力竭地求饶声。
两人赶紧往声音源头寻觅。
树林深处,戏弄之声不绝于耳,几只人形虎纹的小孩围着一方清澈见底的淺涸水塘。
此刻塘水被搅扰得浑浊不堪,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沉浮,再看那几个虎皮孩子手里执着长杆,前后在水面上戳动,偏不让水里的东西浮出来。
戚九与上官伊吹侧身藏在树后,面面相觑。白式浅忍住腿疼,踮脚临跃,五步连成一线,翩翩飞在树梢。
所以水里面的东西他看得最真,应该也是个孩子,被数道长杆枷锁般阻拦在水底,完全透不上气。
为首的虎皮孩子目眦牙劽,坏得最凶,只听他哈哈大笑不止,“给我好好收拾这个野种!我娘一直说了,野种的命不值钱,随便我怎么欺负都行。”
“况且她胆敢打碎娘的宝贝坛子,回家也会被活剥一层皮下来。”
“还不若我来替娘先教训这个野种!”
旁边另一只却长得异常尖嘴鼠相,“竹子,别呀,她在塘里喝得也差不多了,万一真淹死了,听我爹说淹死鬼很可怕的,舌头吐出来有这么长!”双手虚空比划三尺距离。
“算了,今天玩得是有些过火。”其他虎皮孩子也微露怯色,纷纷附和。
戚九同样看出池塘里浸泡的是具瘦弱的身影,简直要气爆,挽起袖子准备上前去收拾那个领头的畜生。
上官伊吹适时出手拦他一下:莫要轻举妄动,编织幻彧的人做出眼下这场情景,是存有某种意图的,你若肆意改变哪一个环节,都会影响到结果的。”
“暂且静观其变吧。”大手轻轻触摸在戚九的头上。
戚九只得听话勿动。
幻彧此刻又不稳定,地面猛地晃动了一下,几个做坏事的虎皮孩子中,有人哇哇叫了出声。
“竹子,走吧,这里感觉怪怪的!”
“别真弄出人命来!”
叫竹子的家伙脸色极沉,仿佛不解恨,又往水底捅了两下,手中竹竿丢去,领着一群坏东西嘻嘻哈哈走掉了。
待人前脚走个干净,水塘的浑浊里,缓缓冒出颗小小的人头,湿润而凌乱的发丝间,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打量着几人的离开。
等人走尽,始才缓缓从池塘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疲软得瘫倒在水畔的淤泥间。
潜伏在树叶间的三人终于看清,被欺侮的女孩子上肢属于人,而下肢则是一条硕大华丽的鱼尾。
可惜鱼尾光彩夺目的鳞片间,嵌着数道骇人的陈年疤痕,还有些新伤在汩汩流血,分外凄惨。
女孩从塘畔的杂草中扯断几枝香蒲草,再把蒲棒撕碎,扯出柔软的绒,轻轻铺在新伤口中。
嘶~好痛~
可怜的女孩倒抽一口凉气,双眸闪烁,先是一两颗,最终噼里啪啦地滴下豆大的泪珠子,颗颗跌落在漂亮的鱼尾间,化成淡白的珍珠。
竟是鲛人。
女孩子的珍珠泪颗颗敲击地面,幻彧中的景象顿失稳定,如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环环相接。
“幻彧在变,你过来!”上官伊吹伸手去抓戚九的手,可是地面微晃,顺势而为,就把戚九搂入怀中。
山琮树群渐渐模糊,最终又缓缓清晰。
眼前的景貌完全转换,变成又简陋又阴仄的小屋里。
戚九与上官伊吹蔽身的大树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木床,他正坐在对方的大腿上,唇瓣就在上官伊吹的呼吸范围之内。
这是什么情况。
上官伊吹并不觉得冒犯似的,“就跟你说,幻彧不稳定的,我若不拉着你,谁知道你此刻跑到哪里去了。”
戚九干笑,能与上官伊吹独处的机会不多,能坐在他腿上的机会也不多。
不过双双对对躺在床上,就有点尴尬的说。
对了,戚九急忙环视四周,白式浅被幻彧转化到去哪里了?!
其实白式浅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眼前斗转星移后,他便站在了一间破漏至极的草屋顶上,一群半死不活的鸡围着他的脚,咯咯咯哒叫个不停。
叫什么叫!白式浅冷冷朝鸡群踢了一脚。
“你哭什么哭!我打死你!你这个废物!什么都干不好,竟然胆敢洗破老娘的裙子!”恶毒的声音随之而来,紧接着是女孩子声嘶力竭地求饶声。
上官伊吹眼疾手快,单手捂住他的嘴,卷着戚九的腰身,一齐滚到床底下,稳稳压住对方。
推门。
一双粗糙的绣鞋出现在视野中,床底下的人借助有利的视角斜看上去,是一头丑陋无比的猪脸妇人,满脸横肉,肉褶子里挤出恶心的猪鬃,散发极臭。
她手里提着可怜的鲛人女孩,一把将人贯在地上。
“告诉你!你就是贱|人养得贱种,莫说不给你饭吃,就是天天虐你个体无完肤,也是你自己活该!怨不得任何人!”
语毕,不够解恨状,狠狠在女孩尾巴上践踏数脚。
女孩披头散发,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猪脸妇人听后仿佛洋洋得意,肥腻的脸盘上绽开融油般炽烈的丑笑。
“娘亲,您打累了吧?”门口忽然探出一张极度厌烦的虎脸,正是被称作竹子的虎皮男孩,他的体格明显比初见时成长许多,已然是个挺拔的少年郎。
而他手里端着大碗,里面飨盛满满,“我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猪脸妇人顿时气恼,指着自己的儿子骂道,“吃吃吃,你个白痴就知道吃,还有,拿碗来做什么?!谁准你盛饭给这个贱种吃!不许给,饿死她!”
竹子不耐烦道,“这是盛给娘吃的。”
“滚滚滚!”猪脸妇人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慈善,“没瞧见老娘正在气头上吗?!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也是老娘的晦气。”
竹子听见废物二字,脸上的厌烦隐隐化作狠厉,举起手中的饭碗,一把砸在女孩的尾巴上。
“贱种,都是你惹娘生气,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没有腿的废物!”
饭菜泼在皮肉上,又烫又疼。
女孩啊得尖叫,凄惨的声音叫戚九攥紧了拳头,低声而道“人之初,性本恶,世间最坏的便是人心,连小孩子耳濡目染后,亦是如此残忍。”
上官伊吹反不赞同,嘘声道“再看看,若是这母子二人越发恶劣,我们再出手救人。”
女孩的惨绝换来猪面妇人的满意,她解气得拍拍竹子的肩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狠狠剜了女孩一眼,“梅子,警告你,用嘴把地上的饭舔个干净,否则今晚不许你睡觉!”扯着儿子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煞气腾腾的二人离开后。
梅子从地上爬起,她没有腿,仅有一条皮包骨头似的尾巴能支撑着全部身躯。
她脸上原本是惊恐万分的,不过人走后,全部融化成极度的悲哀。
可她这次不再哭泣,因为无尽的折磨早使她麻木。
收拾好蓬乱的长发,梅子开始听话地捡地上的饭菜,捡着捡着,满了小半个掌心的时候,再把翻倒的大碗取过来装脏饭。
扣在地上的饭团引起她的注意力,其实有多一半还是干净的。
梅子饿得太久,恶毒的猪脸妇人从不让她吃好睡好,便顾不得一切,直接用手将饭一把把攥起,狼吞虎咽得像一只落荒野狗。
蓦地,她从饭菜里吃到一种从来未曾品尝过的诱人滋味,便闭紧嘴巴,一口都不愿意多嚼下去。
戚九好奇她是不是吃到了耗子药,正看到梅子的表情变化。
他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笑着的时候像嚎嘁,甚至比死亡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情愫,瞬间蔓延至整条鱼尾的每个鳞片。
鳞片颤颤,梅子嚼也未嚼,满口把嘴里的一切使劲咽入腹内。
然后,泪如雨下。
珍珠一颗接一颗,叮叮咚咚地绷击在地面上,地面仿佛遭受了海啸倾袭,被骤然薄怒的力量撕扯成一片片碎烂的残片。
幻彧再次发生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