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戚九无端想起此千古名句,心里美滋滋的,赛过周身寒瑟。
无法无天的笑弯亦要裂到耳根了去,得意忘形处,脚底微微趔趄。
上官伊吹反而淡然自若,“矮要站稳,索性这条橙霜河沿岸倘浅,否则河心一道纤细浪头,都能把你拍滅了。”
戚九见周围无人,色胆与脸皮俱厚,咯咯笑道“谢谢大人明察秋毫,体恤小人先天不足。”暗处早把对方的每根修长的手指,都悄悄在触觉中勾勒了无数回。
上官伊吹再未接话,牵着人翻上河堤,松手时也豪无留念。
“本想着叫你直接入住橙霜坞,不过萧玉舟久居里面留了味道,待他搬干净后,遣人洒扫清洁彻底,你再去吧。”
戚九想他真是关心自己。
上官伊吹伸手一指他的恬脸,“矮子别笑,你若是没有利用价值,一样得卷铺盖走人。”
戚九心底更蜜。
“大人英明,小的一定竭尽所能,协助您识破更多更复杂的幻彧……”
上官伊吹安静听他句句奉承,重新走上竹桥,桥边摆着一叶扁舟,迈脚蹬去斜靠在舟前。
戚九唯唯诺诺,跟着坐在舟尾。
上官伊吹递给他一柄舟棹,“先把划船学会了,再一一实现其他的豪言壮语吧。”
戚九“……”
上官伊吹问,“你可知萧玉舟独守着橙霜坞,是做什么的”
戚九侧头稍思,“难道在此专给您御舟的?”
上官伊吹并未夸赞,自顾自道“我独居在艳赤,由橙霜河环绕,此河道乃唯一的必经之路,为得就是清净无扰。”
“想你也瞧清楚了,鲤锦门地位非常特殊,并不能在咸安圣城内显山露水。”
“为了趋避筑幻师的潜入,我们也借助幻彧替自己寻了一块隐蔽的乐土,保证组织的绝对安全。”
“像萧玉舟今日被鲤锦门清退,也不可能白放他出去搬弄是非,鲤锦门会有相关的人以幻术替他抹除这里的一切记忆,让他重新过上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抹除记忆,正好他没有记忆。
戚九立马对这四个字兴趣极浓。
试探问道,“假若被幻术抹除的记忆,还能不能再借助幻术恢复记忆”
上官伊吹把湿透的衣摆拧在手中,缓缓挤出绸缎间的水分。
“无可奉告。”
四个字瞬间就把戚九击败。
他只好举起手中木棹,左一滑,右一拨,竭力保持船身平衡。
舟随波荡,两岸橘香溢怀。
上官伊吹身上湿得少,转面迎风徜着,精健的背脊如卧雪眠霜的梅枝,不媚不枯,恰有一种刚刚好的自然风姿。
难怪他的身间发肤里,时时透出自然的甜橘甘香。
不知道大人的口舌里,有没有橘子的香甜。
看着美极的画面,难免非分起来。
戚九卷曲的发髻里,渐渐滴淌着残余的水珠,映照琥珀色的深邃眸子,滑过弯弯的薄唇,跌入微乱湿腻的襟口。
好紧张,紧张到快要把血肉融化了。
上官伊吹:“才说你的眼睛厉害,莫非是善于偷窥”
“没有,没有,小人专心滑舟。”
戚九的眼睛断不敢乱摆,仅注视自己手里的东西。
忽听上官伊吹浅笑,翻身淡扫他的额头,莫名有种熟稔地勾人感:“你紧张什么,难道心里存有什么鬼祟,被我点破不成?”
戚九慌忙以湿漉漉的衣袖揩去额头水珠,“岂敢,小人能有幸替大人乘船,诚惶诚恐。”
那水珠里掺杂着汗珠,热腾腾得在脸皮上烧。
上官伊吹似先撩起对方的羞处,蓦地冷警一句:“其实你所谓的长处,也并非有多么令人刮目相待。”
“方才我在众人面前所言,也仅是替你抬高了些威信。”
“最终选你进鲤锦门,还因男人堆里,你性子内秀堪比女子,多少知些廉耻,不会明做出丢人败德的举动。”
“可若是日后天天见我,总是一副扭捏做派,索性把萧玉舟再换回来吧。”
先扬后抑,损人句句不带脏字。
戚九正襟危坐,再不敢动任何花花肠子。
气氛忽然端庄。
上官伊吹亦坐正身姿,把掌中带血的银碎往某人眼前一亮,“舟先停水中,四下僻静,你来看看这块儿物什,可还会散出烟气吗?”
早该办正经事的。
戚九双手接过碎银,上面毫无任何图案,也无异常烟气,遂摇摇头。
真是奇怪。
上官伊吹收回碎银,“你可以讲讲这块碎银的来历,以及医坊内发生的事情。”
戚九当然知无不言,将犀牛衔杯纹银壶与东佛的关系,以及银壶在中元夜爆裂时引发出地门广开,一一详细讲解。
出于自保,他的话中也隐瞒了些许,例如自己右掌中的印记,能隐身遁形的白式浅,这些话均未曾告知。
上官伊吹当即判断,犀牛衔杯纹银壶内似乎一直藏着一个幻彧,而此幻彧正与地门有十分关联。
与白式浅所言如出一辙,戚九当即觉得他聪明非凡。
上官伊吹旋即又详细分析,目前已有二人被此银碎沾|染,一方面或是这二人身上必定存着某种共性,才会招致厄运,其次则是犀牛衔杯纹银壶爆裂之际,正是咸安圣城人|流最为密集混杂的时辰,根本不能锁定某一种类的人群。
因此想再次验证此壶的价值,只能静静等待第三个招致异常幻彧的人出现。
还有那个夜遁的产妇,与她所生的诡异婴孩,均是重要留心的对象。
上官伊吹手指顶在戚九的额头,一戳:“小子,这些以后全都靠你的眼睛了。”
哇!
戚九的敬仰之情,简直如江堤决溃,滔滔不绝。
还不等他眸中的光芒扑向上官伊吹。
轲摩鸠蕴足十成嗓音,隔岸传音:“阿官~~你猜我在哪里等你啊~~~”
总有人来干扰他的好事。
戚九转头来回打量,橘树丛里寂然无声。
上官伊吹道“别睬他,闲的。”
戚九又专心荡起桨来。
舟行一程,艳赤便到。
艳赤乃是鲤锦门红光所聚之处,状似孤岛,四面八方被橙霜河幽然萦绕,岛中草木茂盛,鸟语花香,中心处是一座巨大的高塔,塔形似一朵兴然怒放的曼陀罗花,被散淡的赤光汇聚,辛辣艳丽到能令人望而失魂。
轲摩鸠满身华服,金银交叠,早立在艳赤外翘首等着。
戚九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的脸,何况他根本没脸。
上官伊吹命他将舟停靠在远处,似也不想让二人见面,草木中缓缓走出一个体着连身白袍的男子,巨大的帽檐遮盖着男子的全部容颜,双手合十于胸前,对着上官伊吹恭敬而拜。
细观,白袍上淡淡绣着繁杂的曼陀罗花纹,袍内隐隐约约显露出身体线条,脸部则空洞洞的看不清明。
上官伊吹瞧戚九的贼眼睛,使劲往帽檐里睇,不由解释道“你眼前的塔,便是我所独居的破魔裸塔,而你眼前的人,便是侍候我起居的陀貘。”
“这座破魔裸塔,是座母塔,而你先前与东佛所见的,则是散布在整个北周的子塔,整个北周内共有一百七十六座子塔,而艳赤的母塔中,则有一百七十六个侍奉母塔的陀貘。”
“不知我如此一讲,是否满足你的全部好奇心?”
戚九畏缩,但忍不住冒犯,问“一百七十六个侍奉母塔的陀貘,难道没有各自的名字吗?”
上官伊吹散笑“他们不需要名字,只需要绝对的虔诚,对破魔裸母塔的膜拜。”
戚九哦了一声。
上官伊吹道“你身上的衣服全湿,让陀貘领你去沐浴更衣,尔后,我再寻你说事。”
目送戚九离开,才有慢慢朝轲摩鸠的方向走去。
轲摩鸠笑:“瞧瞧,我替你办了那么一大件好事,把人名正言顺地给你弄进鲤锦门来,你不设宴款待我,反而遣了一大群叽叽歪歪的小子去青云一水间缠着我,真是太可恶了!”
上官伊吹也笑:“不用啰嗦,今夜就叫你吃香喝辣。”
哼!
轲摩鸠道“我花大力气撬下来的银碎呢?你从萧玉舟的伤口里顺利抠出来了吗?”
上官伊吹不言,从袖中掏出两块银质残片,自缺口处对接后,合成完整的一块,上面刻着一条犀牛粗腿,十分醒目。
轲摩鸠哎哎低叹“可怜萧玉舟到死也不知道,我给他喝的橘酒正是麻痹他的好药,最惨的是那个小矮子,刚逃出魔掌,又主动送羊入虎口来,阿官,你比狈都奸猾。”
上官伊吹悉心收好银碎,“本来想谢谢你送我的潭春香,让戚九的能力短暂提高百倍,也验证银碎的诡异之处。”
“可你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真心该把你踹进橙霜河里喝个痛快。”
别别别!!轲摩鸠连忙告饶。
“只是你为什么偏赶走萧玉舟,整个鲤锦门里,没有比他更衷心于你的了。”
轲摩鸠并在上官伊吹肩侧,二人沿河缓行。
“萧家在北周有些势力,他早早出鲤锦门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仕途辉煌,步步青云,才该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归宿。”
一语,堵得轲摩鸠无话可挑。
他看看上官伊吹完美无缺的侧颜:“阿官,你最大的罪,就是你这张脸令你无罪。”
“不过良心建议,你新选来的小子,那双眼睛比萧玉舟偷看得更狠呢。”
“没事”上官伊吹的笑,渐融渐柔,仿佛能与美景画为一体,“他胆小,好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