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间,闻名于整个北周的白家堡毁于一场熊熊烈火。
消息如五雷灌耳,闻者皆面容惊惧。
上官伊吹仿佛木然半晌,淡看窃窃私语的十数人,好看的眉眼中,溢出丝毫警示。
“女帝严命,鲤锦门不得随意插手刑寺的事情,你们就勿要张口妄言,挑弄是非。”
忽然严苛一语,镇得四下里皆闭紧口舌。
“大人有所不知,若是单纯的走水,当然由掌管刑司的骁理寺亲自去办。”
“可是,据闻有人在当夜鬼鬼祟祟潜入白家堡,利用筑幻术将整个庞大的墙院隐蔽,加之昨夜遍地焚烧祭拜,烟火萦绕,故此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中元夜的异动。”
哈!
能瞒住整座咸安圣城的眼睛兴风作浪。
此筑幻师除了技能博群之外,心思也是极缜密的。
既然如此,那就真需要鲤锦门亲自处理。
上官伊吹周身一凌,“你这个据闻可有切实依据?”
递话的人上前卑躬道,“人被捉,只是死活不认,唯有破魔裸塔可以区分真假。”
“被谁活捉?!”
“轲摩鸠大人……”
哈!
是他!
上官伊吹的目光直接投射在戚九那张想要偷听,又什么也听不懂的脸上,眸子里沉淀了一些东西,又浮起,看不明透。
“你还不滚!”
“……”戚九看看奄奄一息的东佛,没动。
“阿官~鲤锦门内~有什么不能叫我瞧见的呢~”
疏朗的声音传至,俨然从墙外很远处起源,字字穿透破魔裸塔的铜墙铁壁,刺激在每个的耳骨央。
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只有戚九毫无反应,他看东佛的血流半尽,身体僵硬,忽然产了怜悯之心,替他捂住耳朵。
上官伊吹莫名瞪他一眼,戚九想,这人翻白眼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当千里传话的最后一个尾音落尽。
一位华裳阑珊的男子架着另一个半昏半醒的英俊男人,前后迈入破魔裸塔。
旁人不知各是什么表情。
戚九简直是用丹田之气喊道,“谢大哥,你不是去救人了吗!!”
再一瞧捉住谢墩云的男人,正是柴苑里想堵自己的诡异木头人。
此时木人身着宝蓝色的鱼子珍珠纹圆领露臂长衫,单肩挂件五彩斑斓的手工披裟,上缀彩钻与碎宝,金线隽绣,衬托华贵异常。
再看木人露出的长臂上戴着两指宽的吉祥鸟金环,双耳配鱼尾卷翡翠耳饰,满头海藻般的长发以金冠笼梳。
异域风情难以言表。
不过对于戚九来说,却是比看见鬼还惊悚的事情。
因为木人没有脸。
没有脸啊还能说话!
能说话啊还知道缠着人群里最漂亮的!
戚九敏捷地转手,捏了一把东佛基本结痂的伤口,把血直接拍在自己脸上,仅留下咕噜噜转的眼珠子。
“姓戚的,你死定了,俺特别记仇……”
东佛的嘴一把被捂住。
上官伊吹冷一哼,“你没有资格叫我阿官。”
轲摩鸠牢牢束缚住昏迷的谢墩云,玩笑道“不要纠结称呼这种小事了,阿官,你快帮我看看,这个家伙是不是高级别的筑幻师?”
“不是。”
“阿官,你会不会太肯定些?”
“我非但肯定他不是你所猜测的那个筑幻师,而且还可以告诉你,他甚至连个纵/火犯都不算。”
“阿官,你说这样的话可有什么凭据?”
上官伊吹二指夹起谢墩云的脸左右侦看,又瞧瞧他的双掌,嗅嗅气味。
他不喜欢对方的刨根究底,干脆说个清清楚楚。
“若真是纵/火犯,他手上怎么会没有沾染硫磺,烟硝,甚至是麻油的气味”
“若真是高阶层的筑幻师,又何必久久滞留在事发地,导致口鼻处吸入大量的黑色烬尘”
“所以你根本就是白费了气力,捡了垃圾回来罢了,既然犯人尚未捕到,此事还是应该全权交由校理寺去查办。”
哦!
众人皆服。
轲摩鸠想道原来如此。
上官伊吹直接低语,“不省事木头疙瘩,连该看守的人都选不对。”
戚九耳朵极尖,立马内心欢喜。
对吧?对吧?
那家伙就是坨货真价实的木头吧?
\"错。\"
谢墩云揉揉发胀的后脑勺,逐渐恢复清醒,双眼睁开第一件事,就是甩开轲摩鸠的禁锢,转身打个停止的手势,遏止所有人长刀出鞘。
上官伊吹:\"你说谁错?\"
\"当然是大人您对事件的态度有问题。\"
\"嗯\"
“您既然拥有如此精明的推断能力,更应该主动协助校理寺一并查案。”
“若我不肯呢?”
“那小人只能斗胆,说您其实是胆小怕事了。”
上官伊吹呵呵耻笑\"这世间还没人敢如此诋毁我。\"
谢墩云不与争辩,“老夫......咳咳,正如大人神断,小人的确不是白家堡的行|凶者,但是,因为小人在事发时正赶到那里,故此,对白家堡走水的事件中有些拙见。”
“其一,完成此次纵火的势必在数十人间,否则凭借白家堡的规模,区区一个筑幻师绝不能轻易达到。”
“其二,一夜能将白家堡焚烬的火油,必然不可能是廛市中贯见的俗品,北周《律典》言明,黎民百姓乃至商肆决不可囤积一切易燃货赀,违者流二千里,所以能完成此事的人,范围可以缩小极多。”
“其三,就是筑幻师的问题......”
上官伊吹立手阻止他继续再分析下去,直言不讳道“你方才不经意使用了‘正赶到’这个词,表明你与白家十分熟稔,甚至可以说昨夜当时,你其实是急切想要闯入白家堡,而白家堡内严禁外姓肆意出入,由此可见,你对白家堡此次走水事件,是早有些风闻的吧?”
“还有,你身陷鲤锦门内,不先考虑自身安危,反希望引导着我能关注此事,恐怕,其间的心思也很值得推敲吧?”
谢墩云当即语塞。
遂而露牙大笑“人常说,鲤锦门内有一条聪滑善谋的花鲤鱼,任谁都捉不到其尾巴,可见十分正确的。但是上官大人今日想叫这个穿金戴银的再来砸谢某人的后脑勺,却也不可能。”
轲摩鸠气道“砸你还不是随随便便?!!”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只见谢墩云从怀中掏出一方琉璃彩|金牌,探在所有人面前。
“这可是北周始尊赐给白家的免罪金牌,纵是人人畏惧的花鲤鱼本尊,也得给老夫主动放行!”
上官伊吹睨去,确定上面印刻始祖皇帝的授谕,艳俊的脸上多了一层看透世事变幻莫测的了然。
“看来你真的与白家颇具渊源。所以你当然可以离开鲤锦门,但是,我也送你一句话。”
“不该管的事,不要管,金银易剋于火,更何况是人的承诺。”
谢墩云明晓他所言,是告诫自己,免死金牌难保终身平安。
可是,花鲤鱼竟然会出口告诫他?
谢墩云难免回想起前世,关于上官伊吹在朝堂上的一些风闻,全是一些心狠手辣,叱咤风云的昭彰名声。
感到莫名的触动,不由言道,\"若是上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大人会抉择明哲保身,或是急流勇退,才不致令自己终身后悔。\"
上官伊吹:\"……\"
谢墩云痞笑:\"其实人无论为自己去选哪条路,最终都会后悔,但若是能保心意之人,再无孤苦,再无彷徨,再无凄惴,圆之梦,温之怀,陪其朝霞苍暮,共守百岁,才是好上极好。\"
……
好个情种。
上官伊吹猛看了戚九一眼。
戚九周身瑟缩,又如卷云舒开,心脏突突得撞击,很不正常。
赶紧对谢墩云道:\"谢大哥,你走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上。\"
哈哈哈!
谢墩云狂笑不止,\"哥哥我早瞟见你了,不用担心。\"
\"那你能不能再用用手里的牌子,把东佛也救一救?\"
谢墩云故意晃动手中黄澄澄的金牌,\"花鲤鱼金口玉言,他们谁也不敢拦。\"
上官伊吹脸上骤然变色,极不美观。
这时,又有人不长眼,急吼吼报来:“上官大人,出事啦!很......很......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