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游怀孕的事,他自己还接受不了,更不敢告诉姨母,他可算知道那些未婚先孕的小年轻心里?是怎么想的。
糊里?糊涂,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最怕长辈来问。
回宫前,他嘱咐赵金不要说,等他自己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知,免得姨母担心。
狄燕在福宁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怕楚昭游风尘仆仆一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
回宫时夜已深,阶前露水凝结,檐下霜花晶莹。
桌上有一大盆汤汁沸腾的羊肉,楚昭游很不争气地,一闻就干呕。
这回他很清楚不是什么心病,干呕的情况在歇停两个月后卷土重来。
难受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羞耻。
楚昭游一时没有管理好表情,一脸生无可恋。
狄燕急了:“怎么又吐,跟你娘当?初怀你似的,赵金,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要是再打马虎眼,马上给我回梁州,跟你主子赵城一起睡大街去!”
赵金:“啊?”这跟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赵金看了一眼楚昭游,楚昭游正难受着,他没顶住狄燕的目光压力,说了。
“陛下怀孕了。”
楚昭游捂住脸,闭着眼睛装死。
“开什么玩笑,昭游又不是姑娘,我还给他换过尿布。”狄燕瞪眼,她外甥不可能女扮男装,男的。
楚昭游:“姨母……”
狄燕心一软,马上摸摸他的头:“姨母不是说你不好,你当?可以怀孕……你怀孕?”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目光在赵金和楚昭游之间梭巡来回,这两人都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性子,她迅速跳过男子如何怀孕这个环节,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怒问:“跟姨母说,谁干的?”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嫌疑人是摄政王。
“畜生!”狄燕抠着掌心骂道?。
楚昭游默默看着她,明明他还没说,为什么觉得姨母已经在骂某个特定的人了?
“姨母在说谁?”楚昭游试探,就这么好猜么?
狄燕挤出一个笑容:“昭游,不要怕,告诉姨母。”
她目光盯着赵金腰侧的佩剑,五指紧紧捏着桌缘,头发丝都快烧起来了。
楚昭游端起高深莫测的表情,幽幽道?:“圣人无父,感天而生。”
你外甥要生一个开天辟地的大人物,感不感动?
狄燕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想说孩子他爹是神仙,还是想说姨母老年痴呆?”
说是前者也太高看小黑了。
楚昭游垂下眼,手?背无意识在龙袍上搓热,“是宫外的人。”
狄燕紧接道?:“不是萧蘅?”
楚昭游:“……”果然,他这边一说萧蘅,姨母就要提剑过去杀人了。
朕又不是姑娘,没什么吃不吃亏的,那边萧蘅也不认,这样未免太没面子。
他小声道:“是在十月初,朕跑出宫玩的时候。路上遇见一个人,我走不快,他背了我两天。”
从城里到城外,几乎都是小黑背着他跑,逢山遇水,他们都不认路,就是顺着楚昭游瞎指的方向,一个劲儿远离京城。
如果让他一个人走的话,估计离京一里?地就被抓了。不知道小黑怎么想的,他那时候挺怕小黑离开他的,他一个人囊中羞涩举目无亲,遇到破庙都要考虑一下会不会闹鬼,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楚昭游急速思考怎么说合适,如果照实说他在不清楚副作用的情况下帮人解蛊,肯定会被姨母揪着耳朵骂傻子,还不如说鬼迷心窍,姨母更能理解。
狄燕看见外甥的目光里?竟然有些怀念,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楚昭游以更低的声音道:“我自愿的,姨母别生气了。”
外甥是在宫外找到喜欢的人了?这短短几句话,让狄燕想起了自己跟着赵城剿匪的日子,不管不顾,也不曾后悔。
但是长辈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她硬着声音道:“那他人呢?”
楚昭游淡淡道?:“后来就找不到了。”
“还不是负心汉!”狄燕拍桌子,火冒三丈,“昭游,姨母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这种人不能找,他长什么样,姨母帮你找出来套麻袋打一顿。”
楚昭游转了转眼珠,“不记得了。”
狄燕:“别蒙你姨母。”
“喜欢穿红衣服,轻功很好,手?腕有疤。”楚昭游瞎编了几句,求饶道,“其他的真不记得了,朕看得都是他的后脑勺。”
狄燕气得直拍大腿,都怪摄政王,不给他外甥张罗婚事,现在倒好,十九岁就被宫外的人哄得死心塌地。
“一个后脑勺你也能看上!你看上他什么了!”
楚昭游:“唔,看上他不秃顶吧。”
狄燕气笑:“你就仗着姨母不敢打你是吧。”
楚昭游理直气壮,那朕现在当然是打不得的:“朕看他长得好看。”
“这还差不多。”狄燕语重心长,“图什么都不能只图他一时对你好,转头提裤子就跑,天涯海角没地找。哪怕多图个脸也是好的,起码生出来孩子也好看,但脑子不好也不行……”
楚昭游突然维持不住镇定,脑子不好……老狗逼当时脑子不好,朕会不会生出一个小傻子?
不,应该不会,在神医眼里,可能男人生子不算什么严重的副作用,但生出来的孩子若有问题,一定属于严重副作用,况且那时候的小黑被神医施过针,脑子并不笨。
老头说他不记得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楚昭游这么一分析,恍惚间竟然和老头一样,觉得男人生子不算什么了。
朕真牛逼,世界上还有什么朕不会的。
狄燕被楚昭游带跑了,过了一会儿才想到问赵金:“他怎么生?”
楚昭游竖起耳朵,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
赵金:“属下分析,陛下三个月前可能有了什么奇遇,体质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前三个月脉象混乱到无法辨别。孕吐的反应也比别人来的早一些,据属下推测,应该是身体内部剧烈变化,提前带来的明面上的不适。”
楚昭游无语:“所以说朕最近偶尔想吐……”
赵金:“这也是。”
楚昭游沉默地用手掌碾碎了桌上的一粒花生。
凭什么他要吐两个阶段,凭摄政王不做人吗!
赵金连忙道?:“陛下,不要轻易动怒。”
楚昭游冷静地喝了一口茶,他现在脾气很好,特别好。
“我游儿也太苦了!”狄燕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她生了一儿一女,过程有多苦自己知道。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楚昭游:“不知道,先顺其自然吧。”
狄燕:“男人生子毕竟是奇事,你又是天子,传出去不知道大臣们怎么想,摄政王阴险狡诈,万一以此做文章,传出不利的言论,威胁到你附中胎儿的性命,就算最后能平安生下,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
楚昭游脸色凝重,他管不了其他人的想法,自己也不怕,但是涉及孩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燕短时间内已经想好对策,只要楚昭游娶一名女子掩人耳目,到时候说是她生下来的,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
还有不到七个月,藏好肚子就成,实在大得掩不住,就带楚昭游去梁州探亲,一来一回慢慢走,路上就得花去三个月,将军府都是自己人,万无一失。
楚昭游皱着眉,“姨母,朕考虑一下。”
古代又不像现代,离婚像家常便饭,谁要是嫁给皇帝,这辈子就生活在后宫了。
楚昭游对她没有感情,她还得帮忙养别人的孩子,太耽误姑娘的青春。
再者,楚昭游抠了抠手?心,若是娶妻他定然只娶一个,他自私,不想和不喜欢的人过一生。
在这里?虽然被摄政王压着不够自由,但起码不用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不希望再“唱一辈子戏”。
楚昭游肚子里?孩子已经三个月多,快四个月,狄燕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难得有些强势,“明早就做决定。”
楚昭游不说话。
狄燕叹了口气:“你喜欢那个人是不是,姨母不是逼着你娶不喜欢的姑娘,谁要是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可抹脖子,但是游儿,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你要是有,姨母都听你的。”
狄燕又换个角度劝:“楚氏人丁稀薄,为君者都重子嗣,要名正言顺,避免江山旁落,孩子的事要紧。”
摄政王不就是打这个主意么?昭游要是没有子嗣,他一个摄政王,先皇以前还赐过国姓,连篡位都不用了,百官拥戴,他“推辞”不过,黄袍加身。
楚昭游眼神晃了晃,深夜的烛火照着眼里的波光,像脆弱而倔强的冰面,一碰就碎,却还勉力飘在湖面上,等着什么人来。
他想说什么迟迟不开口。
有其他办法吗?
门突然被破开,狄燕和赵金迅速抽剑护在楚昭游身前。
“谁!”
一阵寒风涌入,楚昭游衣袍被轻轻吹动,他抬眼,看见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摄政王。
外面料峭春寒,夜色浓重,摄政王看不清表情,唯有腰间玉扣反射着莹莹淡光。
摄政王喜欢穿黑衣,上朝也是,楚昭游从来没在他身上看过第二种颜色的衣服,只有样式在变,甚至连腰带扣也没几样新鲜。
今晚的腰带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双燕的模样,是楚昭游见过最隆重的一枚,早上狩猎时还没有的。
楚昭游自己也没发现,他眼里升腾起微弱的期盼,像冬夜漆黑天幕里?一点将坠不坠的寒星。
他睁大眼瞅着进来的人,薄薄的眼皮笼着清浅的流光。
“摄政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狄燕压下惊慌,看着浑身戾气的摄政王,不客气地问。
萧蘅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狄燕,带着逼人的寒意和霸道,直直笼住楚昭游。
他听见什么?楚昭游大半夜不睡觉,在和狄燕密谋怎么从他手?里?继承江山?
怕没有子嗣被他趁机窃国?想和别的女人生太子?想都别想!
哪怕楚昭游在谋划怎么刺杀他呢!
仅剩的理智让他还记得谢朝云的话,竭力克制着。
楚昭游看着来者不善的摄政王,眼睛一眨,换上争锋相对的冷眼。
萧蘅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得青筋浮凸,他在离楚昭游三步外停下,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陛下的婚事只能我做主。”
不要妄想娶妻生子,这辈子都得跟他绑在一起。
或许没有一辈子,只有一年,只有八个月。
楚昭游震惊地看着他。
萧蘅靠近楚昭游耳边,恶狠狠威胁:“胆敢擅自生孩子,立子废父,本王干得出来。”
楚昭游努力让自己不生气:“你有病?”
萧蘅:“就算是你的孩子,本王不承认,他就永远不是太子。”
楚昭游直勾勾盯着他:“朕记住了。”
萧蘅被盯得心里?发?虚,那目光仿佛在说他一定会后悔一样。
他转头狠心不看楚昭游,决绝地往外走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本王也不过分,就几个月。
等本王只能在黄泉下生闷气时,就管不到了。
“欺人太甚!”狄燕一剑刺向萧蘅,剑芒如白练,裹挟无尽的怒气。
楚昭游瞪大眼,“姨母……”
萧蘅余光一动,身形瞬移避过,右手一抬,剑锋穿过肘下,顺势夺过剑柄,“吭啷”一声扔到一旁。
谢朝云闪身进来,脚尖一挑,踢起长剑,伸手拿住,插回赵金剑鞘。
“摄政王今晚脾气冲,大家多担待一些。”
萧蘅气一凝,但也没管谢朝云怎么编排他,径直离去。
谢朝云暗暗叹气,说好的只说一句呢?
平时跟哑巴似的,一开口就气人,一句比一句气人。
你要只说第一句就跑,我还能给你圆回来。
谢朝云看楚昭游脸蛋都红了,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陛下息怒,摄政王他真有病,不要往心里?去。”
楚昭游冷笑:“朕知道他有病,脑子有病。”
谢朝云:“……“小皇帝今晚也挺刚的。
“总归陛下现在和摄政王作对容易吃亏,臣真心劝您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陛下先顺着摄政王,让他教你一些治国之道?,学到手了才?不亏。”
按照目前的趋势,萧蘅就是嘴硬,还政给小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忍一时,盛世江山全到手。
谢朝云觉得楚昭游只要没被摄政王气得减寿,大体也不算亏。
“就一年,到时摄政王再这样霸道,不让陛下有子嗣,臣第一个不同意。陛下还年轻,想成家不急于这一时。”谢朝云声音有些苦涩,一年后他兄弟都该不在了。
楚昭游斜眼瞥着谢朝云,劝朕忍忍,你怎么不劝摄政王的崽子忍忍!
谢朝云见楚昭游还生气,福至心灵道:“今晚事出有因,微臣也不好直说摄政王的私事。总之不是针对陛下,萧蘅有错在先,陛下可以提一个要求,臣代为转达,只要合理,摄政王一定会同意。”
谢朝云心里?发?苦,他太难了,要不是今晚是他先撺掇摄政王来道歉,心里?有愧,他早在还没打起来前就溜了。
摄政王气了人就跑,他还得帮忙哄着。
听说钱世成哄媳妇就是送东西,那他干脆替摄政王送一点好了。
楚昭游刚想说不稀罕,忽然改口道:“朕无子嗣,妥协于摄政王,愧对列祖列宗,朕要求即刻修缮皇陵,确保无一处漏风漏雨,以显示朕的愧意。”
皇陵上一次修缮,还是先皇在位时,摄政王执政七年,削减皇陵开支,拨款几近于无,基本只剩几个老弱守门。
雨天漏雨,冬天漏风。
谢朝云想了想,这要求合情合理,便道:“行,微臣先替摄政王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蘅:换最好看的衣服,说最气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