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他站一会儿就脸色苍白的样子,眼里划过轻蔑,“陛下是大楚正统,此事自己放在心上,哀家说不动萧蘅,陛下可趁机和摄政王提一提。去吧,哀家乏了,要歇下了。”
太后要睡了,谁今晚下口谕让楚昭游起来?言外之意就是要跪一整晚。
楚昭游快速思考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帷幕之后骤然闪现出几个人影,靴子和他昨天在驴车边看见的如出一辙。
“陛下,请随奴才去奉先殿。”
口气强硬,手就伸在楚昭游胳膊边,似乎只要他一出声打扰太后,就不容分说把人架出去。
楚昭游又看了一眼太监,放弃和太后打感情牌,跟着太监走了。
樱桃招呼宫人进来打扫碎片,仁寿宫只余轻微的瓷片相击声,帐莲一先,转出一个白衣人。
“姑母,为何让陛下跟摄政王提选秀的事?可姑母您不也……”魏卓轻轻给太后捏肩,边问到。
魏万虹中指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萧蘅不同意的事,哀家只要唱红脸就够了。”
魏卓反应了一下,虚心道:“侄儿还是要向姑母学习。”
这朝中,摄政王势力比太后大得多,他不同意陛下立后选妃,陛下就断不可能有子嗣。这时候,太后即便喜不自胜,也要装出不同意的样子,拉一拉陛下的好感。
摄政王决定的事从无更改,陛下突然和摄政王提婚事,只会惹摄政王不快,怀疑陛下是不是想借婚事拉拢朝臣。
“侄儿还有一事不明,摄政王他果真……?”魏卓心里不信,他们哪有机会接触摄政王的太医,若是有,直接买通下毒岂不简单?太后不会是故意说谎,给他们犯怵的小皇帝一点念头吧?
太后:“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知道,一时的荣辱输赢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谁能笑到最后。摄政王如日中天,我们避其锋芒,等日头尽了,就轮到我们了。”
魏万虹年纪比萧蘅大,却如此有信心,魏卓把前后的话一联系,心里便有了猜测,顿时扬眉吐气,浑身爽利起来。
奉先殿,顾名思义,就是供奉先人牌位的地方。皇室到楚昭游这一脉,人丁稀薄,加上摄政王目无皇室,绝口不提祭祖事宜,此处便冷落下来,蜘蛛网缠着整齐阵列的牌位,有些瘆人。
楚昭游打眼一看这荒芜景象,深深觉得摄政王是真的要篡位,连让宫人扫洒奉先殿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老太监面无表情:“请陛下跪下反省。”
“……”楚昭游心里重新定义傀儡。
楚昭游直挺挺站着,他现在腿痛,腰痛,哪里都痛,甚至连小腹都隐隐作疼,醒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楚昭游不清楚是不是饿的,早知道下朝就应该先吃它一大碗卤面。
四周没有蒲团之类,干巴巴地直接跪地上,膝盖直临寒气,他肯定受不了,跪了就站不起来了,他可不想得风湿病关节炎。
他冷笑道:“朕膝盖不舒服,不跪,想必父皇在天有灵,也会免朕这一跪。”
从看见那些靴子开始,楚昭游便不想再和太后虚与委蛇,他昨天在就酒桶里滚得头昏脑胀,无暇思考,现在他饿得十分清醒。
为什么驴车突然暴躁,直冲着他来?为什么旁边黑靴子明明离他那么近,直到护龙卫来了才假惺惺地救他?
分明就是那些人对驴车动了手脚!
太后和他不仅不是一条心,还处处给他挖坑,暂时盟友都算不上!
说起来,他跑路三天,损失最大的人是萧蘅,不仅虎符丢了,好兄弟的亲妹差点被太后弄走当人质,人家摄政王除了阴阳怪气一点,都没体罚他。
太后一个跟在后面捡便宜没捡到的,有比摄政王委屈吗?
“太后口谕!要陛下跪着反省。”太监撩开眼皮,高声强调了一遍,大有楚昭游不跪,他就亲自动手的意味。
楚昭游一扬眉:“你说,这个时候,摄政王在不在宫中?”
他其实不知道,但是皇帝跑了是护龙卫重大失误,必须整顿,萧蘅现在最有可能在宫内重新巡逻布防,杜绝再次发生。
太监脸色一变,又听楚昭游道——
“朕今天只是保留了摄政王的虎符,太后就大显神威,你以为朕是为什么不要虎符?朕办成了摄政王的事,太后却让朕罚跪,若是朕以后上不了朝,摄政王会不会找太后麻烦?”楚昭游狐假虎威,“尤其是你——”
楚昭游指着他,“辱骂摄政王,殴打皇帝,以为朕不会向摄政王告状?太后保得住你吗?”
太监鬼叫起来:“奴才何时辱骂摄政王!”这宫中摄政王权力比太后大是事实。
太监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游,向摄政王告状是什么鬼?!
楚昭游嘴角一勾,这摄政王还挺好用。方才只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他大概就知道往常原主是怎么和太后相处。
恩威并施,说两句掏心掏肺的好话,后面跟着落下棍棒,天天洗脑摄政王要篡位,句句挖坑,让原主害怕摄政王,对太后则是又敬又怕,言听计从。
听其言,观其行。
太后嘴上好听,实际上没替小皇帝办一件事,喊打喊杀却是真的。
虽然楚昭游内心觉得向摄政王告状没用,对方显然不会管这小事,但抵不住摄政王威力大。
在太后的控制下,原主从没主动和摄政王说话,老太监也摸不准摄政王的反应,憋了一会儿,讪讪道:“那陛下就坐着,老奴在外面守着。”
楚昭游见人一走,立刻跌坐地上,他这两天可受太多苦了,难怪大家对权力趋之若鹜,起码不会像他这样,堂堂一个皇帝被罚跪宗庙。
他心里燃起一点小小的斗志,不说反制摄政王,起码要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
他占了人家的身体,难道要因为自己的心软,让江山改名换姓?
可是摄政王真的把江山治理得不错啊!
楚昭游发愁,在其位谋其政,他当皇帝肯定没有摄政王合适,他一颗社会主义红心,没有世袭罔替的执念。
他饿着肚子想了很久,最后豁然开朗。
朕根本斗不过摄政王,纠结这些,和学渣纠结上清华还是上北大,有区别吗?
楚昭游一想通,便安下心来,他只要尽量保证任内摄政王不篡位就好,至于实际到底谁掌舵不重要,他吃好喝好,百姓安居乐业,够了。
只要皇帝够乐观,摄政王就是个打工仔。
楚昭游目光巡逻祖宗牌位,企图摸一两个供品。
“我饿死了江山就姓萧了,各位理解一下。”
找遍整条长桌,只有一个苹果能吃。
楚昭游擦了擦苹果上的香灰,露出干巴巴的果皮,这唯一的供品至少放一两个月了还没换。
摄政王过分了,连个供品都不换。
刚刚在心里编排了太后一通,但面对这个苹果,楚昭游很难说服自己萧蘅不想篡位。
地上吐了一地干巴巴的果皮,没一会儿,又多了一个果核。
楚昭游擦了擦手,盯着地上的果皮,有些心疼,其实也不是不能一起吃。
天色完全黑下,监督楚昭游的太监不知所踪,大概先跑去吃饭了。
楚昭游在想找什么借口出去时,外出办事的薛公公终于回来。
薛公公辗转打听,才寻到奉先殿来,看见他家陛下孤零零坐在地上,差点哭死。
“陛下!”薛公公连忙送上貂皮披风,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糯米糕。
以前太后罚跪,薛公公不敢送吃的,可是这回陛下刚从宫外回来,饥寒交迫,他就是舍了这老命,也不能让陛下继续饿肚子。
楚昭游吃得想叫爷爷,考虑到他祖宗十八代的灵位正在面前摆着,忍住了没叫。
暂时还没有冷到要穿披风,但是下半身实在跪得有点乏了,楚昭游把披风叠成一个软垫子坐着,猛吃了几口,差点噎着之后,改成小口小口地吃着。
薛公公摸黑从供桌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盏烛灯,用火折子点燃,屋里亮堂起来,十几个牌位的影子拉长倒映在蛛网攀乱的白墙上,仿佛一只只长角的黑色巨兽。
殿外突然想起一声啪嗒落锁的声音,楚昭游一惊,转身去看,方才监督他的太监吃完饭回来,把门锁了离开。
宫斗技能未免太过熟练。
楚昭游歇了出去的心思,看来不好好呆一晚上,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薛公公,朕今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薛公公如何能妄议圣上,见楚昭游恳切地看着他,才挑了一处无伤大雅的来说。
“陛下平日里尊摄政王为皇叔,今日怎么不这么称呼?”难道真的要和摄政王分庭抗礼?
薛公公一头雾水,陛下的行为前后矛盾,他也不懂了。
“皇、皇叔?”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薛公公:“陛下委屈,老奴知道,但是摄政王是先皇在世时亲封的王爷,临终前特意赐国姓,掌一半虎符,意思是摄政王能管国事,也能管皇室家事。若是冒然改变称呼,引起王爷不满,吃苦的是陛下。”
楚昭游听得一愣一愣,“那他怎么还叫萧蘅?”
“确实叫了几天楚蘅,但先皇去世后,摄政王又做主改回来了。”
先皇脑子坏掉了吧?给萧蘅这么大权力?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先皇的牌位,究竟是有多信任才能这样对萧蘅?还特意赐国姓,萧蘅别他妈是先皇私生子吧?
他质疑着先皇,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你们不愧是父子,都让萧蘅耍得满地找头。”
楚昭游看牌位的目光顿时亲切了一点,就像遇见了另一个大傻子,并且产生出无耻的优越感。
你看,朕只是被压了一次,先皇可是给了半壁江山,不,整座江山,还附赠一个傻儿子。
这么一看,全是先皇的锅,没朕什么错。
他招招手,八卦地问薛公公:“摄政王和先皇长得像吗?”
薛公公满脸震惊,想不到陛下会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他连忙跪地,向着楚氏牌位猛磕头,惶恐道:“陛下年幼,先皇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楚昭游无语地看着一惊一乍的薛公公,朕和摄政王上|床了都没声张呢。
生怕楚昭游再说什么惊人之语,向来谨言慎行的薛公公不得不透露一些:“先皇最后那几年,重病缠身,太后母家势力极大,凌驾于皇权之上,当时陛下年纪不过十一二,记不得也正常。先皇怕陛下即位之后太后专政,遂排除万难,提拔摄政王。”
简而言之,先皇给太后树了一个强劲的政敌,萧蘅起初也万般艰难,殚精竭虑,谋篇布局,用了两年才把外戚势力从朝堂扫清,太后退居仁寿宫,但摄政王的权力也从此膨胀,比之太后更甚。
前有狼后有虎,只有小皇帝始终如一,傀儡本质就没变过。
楚昭游明白了,江山不是先皇白送,是萧蘅从太后手里自己抢来的,那这样看,人家也没什么错,凭自己本事弄来的权力,凭什么交出去?
他被太后罚跪,看刚才监督太监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不是第一次,如果现在是太后掌权,小傀儡会活得更加艰难。
摄政王野心归野心,却没有刁难过傀儡。
除了……唱戏。
原主喜好什么不好,偏偏杵摄政王逆鳞,他上辈子职业也是唱戏,天生和摄政王犯冲。
楚昭游叹了口气,无论从哪方面看,他和小黑都不可能是一对明君贤臣。
先皇当初那样布局,有想过萧蘅篡位的一天吗?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摄政王今年多大?”
薛公公:“二十七。”
二十七……楚昭游愤然扼腕,朕今年才十九。
差了八岁!八岁!
恰此时,摄政王从奉先殿路过,见里面烛火闪烁,脚步一顿:“里头是谁?”
钱世成撇撇嘴,还能有谁,皇帝呗。
“摄政王这个老狗逼!”奉先殿里,楚昭游没压住声囔了出来。
萧蘅:“……”
钱世成:“……”卧槽,小皇帝胆子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