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逼窄,恒娘维持一个动作良久,身子发酸,一张娇嫩面容贴紧床地板,也咯得生疼。耳听隔壁床上正在【活动】,想必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大着胆子,动动手脚,调整姿态,总算没那么麻木了。
冷不防脑袋顶住床板,铜簪与木板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吓得她整个人僵住,半晌不敢动弹。好在那两人正在得//趣之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恒娘重又低下头,手臂悄悄放上来,正要放在脸颊下方。忽然心中一动,中途改换方向,往头顶摸去。
动静不敢太大,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摸索到一角信封,正正卡在床板缝隙里。估摸位置,正是枕头下方。
这信卡得极紧,恒娘全身绷紧,手指用力,额头冒出层细汗,才慢慢从缝隙里抽出来。勉强举到眼前,信封上写的是,夫李若谷亲启,下面落款是某某代书。
恒娘只看了这一眼,立时起了疑心。李若谷在斋中数年,历来与怜香苑的云三娘相好,可从没听说他在家乡已经娶妻。
待要抽出信纸,一则举动甚为困难,二则眼见日头逐渐西移,床腿落在地上的影子逐渐被拉得斜长,计算时辰,心情越来越紧张,此时也无暇去细究李若谷的秘密。干脆将这封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以后寻机再看。
那金仙子不愧是《花月刊》评出的花魁娘子,恒娘虽还不知她相貌身材,却已实实领略了她过人的床/上功夫。
先时口口声声说自己今日初次迎客,要顾瑀好生疼惜,声音娇滴滴、软绵绵。听在恒娘耳中,恨不得抓过来一把拧干,也免得那毛巾老是淅沥沥滴水,又不畅快又不断绝。
恒娘恨得要死,眼看这两人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若是再耽搁下去,宗越等人回来,她更加无法脱身。不得已,手捂嘴边,使劲回忆院中野猫的叫声,细细叫了起来。
刚开始二人没听见,等她断断续续多叫得几声,金仙子似是听到了,两人停下来,顾瑀声音里带着疑惑:“哪里来的野猫子?这是进了屋?在墙角还是床底?”
恒娘怕他起身查看,赶紧住了嘴。只盼他二人这番被打断,兴趣大减,这就起身穿衣去吧。
可她一个黄花闺女,哪里能猜中那两人的心思?
他两人居然把猫叫当做情/趣,重又鏖战起来。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莫名其妙被他们言语轻薄了一把,直把个恒娘气得满脸涨红,握紧拳头,死死捶在地面。
过了一会儿,她咬咬牙,拔下头上铜簪,对准放在墙角架子上最低一层的铜水洗,用力扔过去。
金器相撞,其音刚脆,余响袅袅。床上二人顿时被惊起,金仙子终于知道害怕,声音有些发抖:“顾少爷,这是什么声音?”
正巧窗外有人经过,发出一两下咳嗽声,听在室内几人耳中,当真有如铜钟大钹,震得人心惶惶。
顾瑀强撑着声音不露怯:“没事,没事。无关人经过而已,不用理他。”
话虽这般说,然则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
他这太学生资格,原本便是花钱买来的,此事尽人皆知。这些读书人哪个真心瞧得起他?便是穷酸如童蒙,蹉跎如李若谷,都从来不肯稍降辞色。
偶有三五个肯奉承他的,也不过是看中他出手散漫,蹭吃蹭喝蹭玩而已。背后提起来,无不笑话他是个空有样子的膏粱囊。
若是真被人在此时作弄起来,或是弄些同窗在外听墙角,或是伙同下人踹门捉奸,闹出来都是大大的丑闻。他脸皮虽厚,想起来却也头皮发麻。
于此再无兴致,两人匆匆了事,各自起床穿衣。顾瑀又将弄脏的床单一卷,随手扔在床脚。
他与李若谷诸事不合,便连睡觉,都是颠倒方向,彼此以臭脚相对。床单扔下来,就在恒娘头部位置。
恒娘眼角一瞥,正好见到床单上几处红殷殷的斑驳印记,瞬间犯起恶心。心头火蹭蹭蹭往上升,把这不知廉耻的顾少爷和金妓/女咒骂了千万遍。
好容易等那两个盗男娼女出门,恒娘艰难地从床底爬出来,只觉手脚酸麻,身子僵硬,便连从地上起身,都差点扭了腰。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贴耳细听门外动静。
初时外边一片安静,恒娘伸出手去,正待开门。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笑声:“我瞅着那人的背影,倒像是仲玉。怎么他见了我们,却不打声招呼,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落荒而逃?”
是余助他们回来了。
恒娘手一顿,浑身冰凉,满脑袋只余一个念头打转: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
又是一个讥讽的声音:“良弼没见他身侧有佳人?这是怕被我们占便宜呢。他顾少爷花大价钱请来的娇花娘,若是被我们一文不费地看上几眼,岂不是让大少爷吃个哑巴亏?”却是李若谷。
恒娘一咬牙,心一横,就待这么直直走出去。他们要怎么想,她实在顾不得了。这门亲事她谋划许久,若是最后关头出岔子,可不得悔死?
却听一个和朗的声音轻笑道:“依我看来,你们与其关心他为什么跑,不如想想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已经放上门板的手如被火烫,瞬间收回,恒娘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是宗越的声音,就在门外,一道木板门的距离。
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娘刚集聚起来的勇气如春日融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越这句话说完,门外响起一阵暧昧笑声,就连童蒙都忍俊不禁。
余助似是拉住了宗越推门的手,连声追问:“远陌,你说清楚,这话什么意思?”
这下,低笑声都变作了大笑。仲简冷淡声音此时听来分外不怀好意:“良弼,你今年多大?”
恒娘节节倒退,直到退到墙角,再无可退。眼见那门开始转动,脑袋一片空白,伸手拉开旁边立柜,躲了进去。
柜门一关,眼前一片黑暗。恒娘缩成一团,头顶着隔板,旁边是触手柔软的衣物,高高堆叠。心中估计,这像是个上下两层,左右联通的圆角四格柜。
鼻端似有隐约香气,轻浮袅绕,然而恒娘闭眼细闻,却又无影无踪。不由得诧异。她料理衣物多年,对于熏蒸衣服所用各味香丸烂熟于心,却从未见识过这等香型,比梅香更轻,比兰香更浅,有些许苏合的清爽,却又没那么浓厚。味道时有时无,如空山雨后,日暮森沉,暗茫神秘。
柜子外边,余助似是猜到些什么,不再揪着宗越追问。过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你们快看,仲玉连床单都撤了。”笑声分外夸张,似是生怕别人以为他不懂。
恒娘听到外面诸人的捧腹笑声,嘴角一撇,暗自腹诽:这些号称是朝廷栋梁的太学生,也跟市井间那些下流男子没什么两样嘛。
好在他们尚知分寸,虽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到底没有在口舌上继续轻薄。宗越很快转了话题,问起学业:“再过几日便是私试的日子。九月是季月,当是策试。各位准备得如何了?”
恒娘在太学久了,粗略知道他们每月都有考试,名曰私试。由学录负责,检查学生日常学业的考试,据说每月考试内容不同,一个季度当中,孟月考经义,仲月试论,季月问策。
余助答得最积极:“私试而已,手到擒来,哪里需要额外准备?”童蒙淡淡回答:“做了几个题目,有的顺手,有的迟滞,还需多练练。”
李若谷意义不明地冷哼一声,却不说话。恒娘心头一动,想起今日刚来时,听见他与童蒙的争执,似乎便是因为那纸策论移了位置。
余助又问仲简。仲简答道:“学谕言道,我初来乍到,免我头三月私试,以学习观摩为主。”
余助顿时不服,抱起不平来:“为何我初来之时,却没有这等优待?你见的,是哪位学谕?待我去问问他,明明是同窗之士,为何厚此薄彼?”
仲简不语,反是童蒙出声解释:“良弼不要出言不逊。这是太学旧制,凡来自极偏远极穷苦之地,都可以免试三月。我初来时,亦有此遇。”
童蒙不解:“你与我不都来自益州?”
“虽同在益州,雒县与成都,岂可相提并论?”
恒娘抱腿坐于柜中,听他们开始讨论益州各地贫富,民众善恶,官员优劣,一片昏暗中也不知时辰几何。蹙紧眉头,开始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今日回不去,莫家的迎亲队接不到新娘子,多半要在家里闹事。
不过这门亲事本就匆忙,一直以来,都是莫家亏礼,自己便是今日失礼,明日见了面,也有话可说。再说,眼下这情况,是莫家上赶着求她,她若不嫁,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来顶替。
想来想去,心头慢慢安定下来。
忽听得外面有人讶然发问:“这是谁的铜簪子?看似女子的,怎么掉在这里?”
恒娘呼吸一窒,手掌倏地握紧。
她适才慌忙,竟忘了寻回投水洗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