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城市上空堆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几乎要碰到地平线,被雾气包裹的路灯只剩一团橙黄,整条街都是暗淡的。
林亦牵着小姑娘站在四中门口,在热气腾腾的煎饼摊前买了两个煎饼果子。
“吃吧。”他把煎饼的纸质包装袋整理好,递给妹妹。
刚刚他们去了学校找龙主任,林亦说想给李梓萌转学,龙主任听了直皱眉,不轻不重的提点了一番,“劣迹学生想要转个好学校是很难的,要跟咱们这边的老师说,也得跟别的学校的老师说,还得找校长,教育局,这上上下下的,都得打点一遍不是?”
言外之意,得个二十三十多万。
“你要真想给她转,我看不如转个班。”
其实这钱说够也够,说缺也缺。他被沈清皓包养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年轻人太不节制,硬生生把一个月三十万的起步价翻了两倍不止,除去做手术的七十万,住ICU的三十多万以及吃药的十几万,他还是可以拿出十几万的,但犹豫就犹豫在现金链上,如果他现在拿出这些钱,考虑到十月份的几个小手术、住院费和吃药的钱....李文雅起码要断半个月的进口药,到时候不知道她会怎么闹。
当时李梓萌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哥,我可以的,给我转班吧。”
最后他花了几万块给妹妹转了班。
林亦用左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心中弥漫着愧疚感,“萌萌,下次哥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把你带到新学校去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我知道。”李梓萌声音闷闷的,片刻,她咬着煎饼果子问林亦:“哥,人为什么要学习啊?”
林亦拦住一辆绿色出租车,打开车门让小姑娘先坐进去,待他拎着煎饼果子也坐上车之后,这才答道:“为了去更远的地方,遇见更好的人。”
“师傅,去附属医院。”
雨夹雪是最缠绵的一种天气,细密的雨丝混着雪花,能不喘气地下一整天,绿夏利打着双闪在能见度极低的道路上小心翼翼的挪着,足足开了半个小时才开到附属医院。
走进医院的时候他们的肩膀都已经被雪水打湿,熟悉的消毒水味和白大褂迎面而来,医院晚上的人流量不减反增,能装下病床的电梯里有穿着病号服颤颤巍巍自己下楼打饭的病人,也有大包小包拎着东西来陪床的家属,林亦护着妹妹站在电梯角落,被头顶的灯光晃得直发晕。
他已经三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叮”
电梯门应声开启,他牵着李梓萌走出电梯,刚走到中庭,李梓萌突然拽了他一把,随后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了。
“哥,我不太想见到大姑.....她总是说姑父、离婚什么的...我也不想见到爸爸...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林亦擦掉她头发上的水珠,轻声说:“好,或者你自己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再上来也行。”
“我去厕所蹲着....等我爸走了你叫我出来,我今天想跟你住在医院。”
“你去护士站躲着吧,刚好能看见病房门口,等小叔走了你就来找我。”
“嗯。”李梓萌恋恋不舍地松开林亦的袖子,忽的蹙起眉又开口问道:“哥,大姑为什么总是说姑父没和她离婚,可我看到过他们的离婚证啊,难道她忘了吗?”
林亦顿了顿,俯身给小姑娘整整领子,“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也许是选择性忘记,也许是不肯承认发生过的事实。
王姐曾经躺过的病床上又来了新人,那是一对夫妻,丈夫身上插着管子,瘦小的妻子缩在一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隔帘拉得严严实实。
林亦走过去的时候刘树青和李文雅在小声地聊着天,待看到了他,话音应声而止。
李文雅闭上眼睛,欲盖弥彰地装睡起来。
林亦上前看了看仪器面板上的数据,默不作声地给装睡的李文雅掖了掖被子,“谢谢小叔帮忙照顾我妈。”
“嗯,应该的,那萌萌呢...?”刘树青向他身后看去。
“小叔,您出来下,我有话跟您说。”
刘树青跟着林亦出了病房,门外走廊里病人医生来来往往,他双手叠在一起不停地搓着,有些紧张,“小亦啊,是萌萌出什么事了吗?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她....”
“没有,萌萌很好,明天就能去上学。小叔,我把家里的鞭子都扔了,现在时代变了,教育孩子要换种方法。”说出‘鞭子’两字的时候,林亦全身都疼了起来,如同在经受着剥皮削骨之苦,但他太擅长忍耐,表情没有丝毫异常。
“这.....小亦,你没生过孩子没养过孩子,你不知道萌萌有多淘气,带着一群小混混.....”
“够了——”林亦打断了刘树青的话,“小叔,你应该再多关心萌萌一点的。”
空气沉寂了片刻。
半晌,林亦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刘树青。
“这是我的储蓄卡,有十几万的余额,下个月里面还会打过来几十万,我不在的时候我妈就拜托您了,您有什么需要的随便买,我刚刚说的关于萌萌的话,希望您也能真正听进去。”
林亦把银行卡放到刘树青手里,“今晚我陪床,萌萌跟着我,明天我送她上学。”
刘树青攥紧手里的卡片,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后进屋拎起大衣,亦步亦趋地离开了重症室。
很久之后李梓萌才从护士站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挪出来,那时夜色已深,所有人都睡了,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冰花,林亦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她。
“哥。”李梓萌小声说。
“出来了。”林亦向她淡淡地笑了,“来哥哥这边坐。”
李梓萌惦着脚跑到林亦身边,和他挤在一张椅子上,当林亦拿着毯子给她盖上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静寂的病房里,两人就这样双双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发呆。
“哥,我假期能去北|京找你吗?”
“好啊,我可以陪你待几天。”
他又想起了在北|京的某人,不知道沈清皓现在在干什么,是去酒吧了吗....还是在家里等他....
“睡吧。”他对妹妹说。
·
第二天一大早刘树青就来了,手里拿着一袋子的早餐,看起来是想找女儿,但李梓萌被林亦先一步送去了学校,完美擦肩而过。
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在病房和办公室之间穿梭,待消毒水和酒精味渐渐散去,静脉留置针被续上新的输液包,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林亦才得空吃上几口凉饭。
“我订了下午两点的大巴,马上就得走。”他吃了几口凉掉的肉包,被凝固的油脂腻得有点反胃。
“可是过两天就是中秋,你不留下来陪你妈?........”刘树青问。
林亦用塑料袋包好吃剩一半的包子,淡声道“公司那边请假只请到今天,我明天要回去上班。”
“那.....”
刘树青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李文雅虚弱的一声打断了,“算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林亦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扔掉垃圾,拿出药瓶咽下几片药,“那我走了。”
从X城到北|京,客运汽车要跑足足六七个小时。
林亦本可以睡一会的,但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根本睡不着,心情稳定,头不疼了,可所有感觉都被剥夺,只能淡漠地看着窗外景色由光秃秃的树枝变为高耸入云的大厦。
北|京,钢筋铁骨构成的城市,曾经的梦与理想早就被现实之刃刺得瑟瑟发抖。
顶层公寓是最容易看见星星的地方,只可惜今夜秋雨绵绵,雾气与黑夜嬉戏,一点星光都看不见,沈清皓叹了口气,按下遥控器关上电动天窗,有点子不开心。
他等林亦回来等得猫毛都要秃了,好不容易熬到这天,点了豪华烛光晚餐请人布置了二层餐厅,就等着一起吃晚饭赏星星赏月亮,探讨人体生理哲学........
关键的一步就这样没了....他的计划不完美了.....
等等,难道他被林亦传染了强迫症???
同吃同住同睡.....还每天.....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正当他思考如何解决强迫症问题时,楼下的门铃“叮咚”响了一声。沈清皓连忙从骚气的睡衣兜里拿出人工泪液往眼睛里滴了几滴,风一样地下了楼。
他家的小绵羊回来啦!!!!
“咔哒”
门锁扭动,沈清皓打开门,在见到熟悉的青年时就红了眼眶,人工泪液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亦,你不知道你走这几天我有多可怜,我连饭都吃不上,每天抱着你的衣服睡的......呜呜呜呜呜....”
“是吗....”
青年伸出手抱住他,“辛苦你了,我回来了...”
“呜呜呜...我在二楼餐厅准备了晚餐,你看我是不是进步了....”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看你,怎么一回来就抱着我不放,搞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沈清皓假装羞涩,实则内心得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他反客为主抱紧林亦,把软绵绵的绵羊抱起,附在青年的耳边说:“走,咱们上楼~”
他抱着人往里走,唇印上青年的皮肤,细碎的吻从耳根绵延到脖颈,虽说沈清皓是主动的那个,但被林亦清爽的味道包裹,又咬着细腻的肌肤,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渐渐升高....
那林亦是不是也被他.....
“亦,要不咱们先去卧室吧....”
青年还是没有说话。
被幸福感淹没的沈清皓此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怀里的人像没有骨头一样靠着他,脖颈的皮肤烫得可怕,双眼紧闭,脸上泛着一股青白之色。
分明是正在高烧,而且已经晕过去了!
“亦,林亦!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沈清皓后背发凉,连忙拿出手机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