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华云晏闭着眼睛,僵直地躺在床上。
她现在在思考一个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宋澜间歇会在半夜来她房间睡觉。
比如说现在,明明昨个晚上她是自己一个人入睡的,而刚才睁开眼睛,她却现身边又有一个高大的人影。
华云晏有些纠结,虽然说夫妻同床共枕是实在正常不过的事,但他们俩是正常夫妻吗?从一开始宋澜对她的态度就不是。
正这么想着,她察觉到身边人翻了个身。
华云晏不自觉地轻轻咽了咽,她放慢了呼吸,以表明自己还在睡,毕竟她每次睁眼看到那冰块脸,心也都拔凉拔凉的。
没过一会儿,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宋澜果然起来了。
华云晏心头一松,等他走了,她还能再小睡一会儿。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她的脸颊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那力道虽然不重,但脸颊上细嫩的皮肤轻轻凹了下去。
华云晏的脸被转到一旁去,她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想,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还装?”
她耳尖一麻,微微睁开眼睛,眨了又眨,虽然已经被识破了,但她还是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没装……”
只看宋澜微微挑眉。
他左手边缠着绷带,昨天下马,他到底还是受了伤,只是直到回王府才叫人过来医治,现在里衣半开,从胸口到手臂线条紧致,平时穿着衣物,倒也看不出来。
她又眨了眨眼睛,小声问:“怎么了吗?”
宋澜说:“替我更衣。”
华云晏也爬了起来,看着他受伤的手,知道他换起衣服来确实不方便,所以点了点头。
她下了床,拿好衣服到他面前,展开衣服,对着宋澜的身体比了比,却和此时宋澜注视着她的目光对上了。
华云晏心里有些紧张,立刻躲开了。
宋澜的肩膀很宽,她铺开衣服,盖在他肩上,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去够衣服,结果没够着,衣服差点掉了。
华云晏手上一急,小手按在了他胸膛上。
那里一阵平稳,叫她忽然想起昨天他那极快的心跳。
她不由微微抬起眼睛,却撞入了宋澜漆黑的眼中,他一低头,两人之间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
华云晏心中一动,正要稍稍往后退时,宋澜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睫毛轻轻颤了颤。
只听宋澜淡淡地说:“穿反了。”
华云晏“咦”了声,仔细一看,好像确实是反的。
她脸颊上忍不住有点热,抓着衣服,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宋澜放在她肩头的手已经顺着肩膀滑到了她手臂上。
他拿起她捏着衣服一角的手,指尖交错的时候,将衣服换正回来。
稀松平常的一个动作,华云晏却又红了半张脸。
她悄悄抬眼,宋澜的表情太过寻常,眼底只有深不见底似的漆黑,没有波动。
这样一个人,太寒凉了,是雪山上从没有人触碰过的冰,不曾融化过。
华云晏不敢再看,她低下头,咬着嘴唇替他把衣服合拢好。
将将把衣服穿好时,胭脂和冬梅推门进来,说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这么多年,王妃一直是不哭不笑不闹,对外界不闻不问,昨天却哭了,你说,这到底是……”胭脂的声音充满疑虑。
冬梅将盆子放下,说:“按你这么说,王妃哭得蹊跷?不过,也不是难猜,是不是因为王爷受伤了啊?”
胭脂“啊”了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应该是这样了,王爷可是冒死救了王妃,王妃就是掉点眼泪,也是寻常能理解的。”
帐内,华云晏忽然感觉到宋澜周边都冷了下去。
他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华云晏有些无措地将手交叠在一起,心中却忍不住纳闷,是她做错了什么?不对,在丫鬟们进来前,宋澜明明不会这样。
她有些明白了,宋澜是因为丫鬟们的话不满,再回想刚刚丫鬟们的话,或许,只是因为她哭了?不能吧,如果是这样也太奇怪了。
却看宋澜自己拢了拢衣襟,掀开了床帐。
“王爷。”胭脂和冬梅都不知道宋澜在,这下赶紧都住了嘴,行礼。
宋澜缓缓“嗯”了声,他回过头来,眯起眼睛。
忽而,嘴角一勾。
明明是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像严冬的冷霜一样。
华云晏忍不住挺直背,整个人都有点懵,不知道为何,她隐约能感觉到,这笑里头,有种“秋后算账”的意味。
她再抬头看时,宋澜已经出了房间了。
她微微松下肩膀,心道,肯定是她看错了。
胭脂和冬梅过来挽起帐子,胭脂小声说:“王爷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冬梅耸耸肩膀:“好像是,王爷平日里就总是冷着脸,这么明显的生气,我好像也是头次见。”
华云晏的呼吸微微一窒,是的,连丫鬟们都察觉到了,她不能自欺了。况且,只看宋澜那笑意,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知道,他一定会有找自己算账的。
既然如此,华云晏说服自己暂时放下这件事,她心里盘算起来,因为有另外一件事。
她一直想要有一个可靠的亲信,自己摸黑抓瞎有时候也总适得其反。
而这么久观察下来,胭脂绝对是不二人选,她是时候得和胭脂沟通了。
此时,胭脂在洗巾帕,冬梅放下了早膳,出去处理别的事了。
胭脂如往常那样给华云晏擦脸洗手,刚放下她的手,准备离去时,华云晏瞅准了时机,抓住了她的胳膊。
胭脂感到奇怪,转身问:“王妃?”
华云晏轻轻开口:“胭脂……你是胭脂吧?”
胭脂一惊,手上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顾不得礼数,转身抓着华云晏的肩膀,不太相信似的,问:“王妃刚刚说什么……”
华云晏握住她的胳膊,说:“你是胭脂。”
胭脂抿住了嘴唇,眼中都是泪水。
华云晏捏了个理由,说是昨天摔下马后脑中一阵轰鸣,好像忽然从一片混沌中清醒,但因为自己还有些糊涂,所以说不出话来。
现在她睡了一觉,精神劲都回来了,才能开口说话。
胭脂对此深信不疑,又是哭又是笑,还抓着华云晏给她好好说这王府、伯府的关系,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哭:
“定是老侯爷和大公子在天有灵,让王妃恢复了神智……对了,奴婢去叫人送信给伯府!”
她提着裙子就要跑,华云晏连忙拉住,说:“等等。”
“按你方才所说,母亲甚是厌恶我。现在要是让伯府的人知道了我回复了神智,定然会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了,那……”
胭脂这才冷静下来,她想起昨日柳氏那般针对,太子偏颇,众多世家子弟看好戏的眼神,饶是自己只是个丫鬟,也明白齐王府的不易,所以,这种事不能急于宣传。
她说:“那总该让王爷知道吧!”
华云晏说:“王爷已经知道了。”
胭脂惊讶:“难怪,难怪晨起王爷竟那么生气,王爷就是因为王妃忽然恢复神智而迁怒么?”
华云晏:……
宋澜倒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不过既然胭脂误会了,华云晏顺着她的话,说:
“应该是。”
看着胭脂又担忧起来,华云晏赶紧保证:“放心吧,王爷会理解我的,今天也只是一时生气而已。”
说完了一些重要的事,胭脂一边给华云晏布菜,一边又唠嗑起府内现在的情况,好像怕华云晏听不懂,什么都要加个十句二十句补充。
华云晏没觉得烦,她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谈话过,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胭脂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离开了房间。
华云晏小小松了口气。
她仔细回想胭脂对她说的。
现在于管家和许管家两人,为了管家权一事暗中较劲。
胭脂很不喜欢许钦,不止是因为他是许氏安插进来的人,还因为他时常克扣月例,王妃院子里不管谁都被他克扣过。
而于管家明知道这事,却不管,原因很简单,现在管了,许钦只会推个人出来背罪。于管家想让那些被克扣月例的丫鬟小厮自己闹到王爷那里去,才能把事情闹大,这样自己不费什么力气,轻易端了许钦。
华云晏忽然灵光一闪,她知道了,宋澜生气,肯定是因为她又没管好后宅了。
想通了之后,她有点开心,自己总算能猜到了宋澜的想法,这下不用再被他突如其来地算账了。
那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比较清晰了。
另一头,胭脂出了房门,想的也是王爷生气的事,她听过冬梅说,王爷那性子一旦生气,后果当然不容小看。
方才聊天时,她一说到王爷,王妃都浑不在意,这事不能怪王妃,毕竟她也才恢复了神智,要接受王爷还得花点时间。
但,她怕王妃对王爷太过不放在心上。
王妃好不容易好了,她再不忍心叫她就这么独守空房,这事不管如何,她都得悄悄帮一把。
正这么想着,迎面走来一个小丫鬟,手上拿着一件长衫。
胭脂叫住她,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丫鬟回:“府中太医让王爷泡药泉,这样伤势好得快。”
胭脂缓缓颔首,心中却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