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说了,要找一个叫“宋教授”的,周寅接了任务,立刻任命一干密探在上京展开搜索。
密探问:“周都统,这‘宋教授’是男的还是女的?”
周寅想了想,这名儿听着也不像个女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说:“只要叫宋教授就行。”
密探又问:“王爷可没细说这是个人,要是是些猫猫狗狗可怎么办?”
周寅说:“不管什么,都找来就是了。”
于是没过几天,宋澜眼前多了一个老人,一个瓷器瓶子,一条黑色大楚产的狗,一个七八岁的稚童。
狗汪汪大叫,稚童哇哇大哭,撞得瓷器瓶子咕噜咕噜差点掉到地上,场面一片乱糟糟的。
宋澜被吵得不耐烦,他微微按了按额角,老人小孩也就算了,瓷器和狗又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这个宋教授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样?
他随意摆摆手,说:“都带下去吧。”
周寅等一众手下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把这些噪音都带走。
轮到老人时,老人却忽然开口:“我就是我就是!宋教授不是我真名,但大家都这么叫,叫了好多年了,我就是宋教授,我就是王爷要找的人!”
宋澜抬眼看他。
老人个子瘦小,身上明显收拾过,但仍可以看见头发枯槁,眉间有很深的皱痕,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嘴里说的话也似疯话。
周寅不知道他竟然是个痴呆,怕冲撞了王爷,连忙叫人把他带下去。
宋澜抬手制止:“等一下。”
他与老人的目光对上,站了起来,走到老人跟前,问:“阁下是?”
老人“嘿嘿”地笑了声,说:“我就是宋教授啊!”
宋澜轻轻垂下双眼盯着他,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放心。”
听到宋澜这句话,那老人才微微收了表情,目光中都是凝重,他撩起衣摆跪下,道:“参见齐王殿下!”
宋澜的护卫警戒地拔出刀来,宋澜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将刀收起来,说:“阁下请起。”
老人磕头,声音有些颤抖:“殿下,小人只是晋王殿下麾下一名普通的谋士,此次冒然找殿下,是斗胆禀报长陂一战的事情。”
宋澜皱眉。
兵部。
书房外侍卫把守着,书房内,宋澜、周寅和老人对坐。
老人原是晋王幕僚,叫杨靖。长陂一战后,他侥幸从长陂逃了回来,九死一生,辗转到了上京,才知道晋王早就下葬了,且因被扣上追穷寇的罪责,身后背负骂名。
他知道此事不简单,不敢贸然暴露身份,所以只敢找能信的人。
只是晋王旧部被太子宋涵针对,一个个都被贬出上京,其余那些都选择明哲保身,不愿意再淌这浑水。
最后,经人指点,杨靖这才找宋澜,只是一个平民要见王爷太难了,何况见到了王爷,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杨靖只能一边装疯卖傻一边等待时机。
直到不久前,他见北境军营都统周寅在找一个叫“宋教授”的人,于是自己找上门来,先骗过了周寅,总算来到了宋澜面前。
他细细说着长陂发生的事——晋王根本不是为追穷寇,而是为了救人,他先率领二千人马出了营地,而杨靖是谋士,年纪也大了,自然没有跟上。
然而没过多久,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回来,说晋王遭遇埋伏受困,于是将军华川霖率领一千人马前去营救,杨靖就是跟着华川霖走的。
谁料到刚启程没多久,他们这一千多人就受到岳国大军的埋伏,杨靖因为腿脚不好,走起来慢,就在队伍尾巴,反而因此躲过一劫。
杨靖说:“我回到上京,才知道叶监军竟然说晋王是为了追穷寇,而且还凑齐了人证物证,但殿下,这事绝不是表面这样!”
宋澜点点头,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说:
“你说的这些,我们也在查。”
在宋澜的示意下,周寅把目前整理好的一些文书拿了部分给杨靖看。
杨靖翻着翻着,又不由哭了起来:“可怜晋王殿下,可怜华将军,可怜三千好男儿!”
宋澜问:“晋王去救了谁?”
杨靖摇头,说:“只知道出发前晋王殿下很生气,他好像还说了句‘这是最后一次,再有这种事本王绝不帮忙,要死就死在那吧’,但后来,还是率着人马走了。”
宋澜轻轻点头,说:“我明白了。杨先生久未休息,今日就在这歇下吧。”
杨靖连忙摇头,说:“小人在王爷这儿歇息,恐怕会落有心之人的耳目,坏了王爷的事。”
宋澜说:“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方,他人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这个他人,自然是说宋涵。
杨靖谢了又谢,跪下磕头,说:“幸好还有齐王殿下挂心,几千魂魄总有一天能洗清冤屈!”
将杨靖带下去后,周寅跪下请罚,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老人竟然有这样的身份,自己没查出来,反而将他带到王爷面前,好在今日这人是晋王旧部,不然他的罪过就不止是失职了。
宋澜让他起来,周寅看宋澜暂且没因此事责怪他,这才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找个‘宋教授’,居然能找到晋王旧部,王爷英明。”
宋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英明?他真正想知道的,还没找到。
周寅问:“王爷,您是如何看出杨先生一开始在装痴呆的?”
宋澜淡淡地说:“若有对照,你自然就会明白。”
其实,正是华云晏装得太像,宋澜才看出杨靖的不同来。
宋澜一下子回想起华云晏,她一装起痴呆来,眼神呆滞,饶是那副好面孔,也感觉缺了灵魂一样,若不是那夜她自己暴露自己并非痴呆一事,他或许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来。
他抬手按了按眉间,拧着的眉头稍稍展开,嘴角也微微一松。
外头天色已晚,周寅如往常那样问了句:“王爷,今日还在兵部歇下么?”
其实他觉得不管问不问,这位主子都会选择兵部,何况今天刚知道长陂一战这么个细节,自然是歇在兵部,明日才好立刻召人议事,而王府,俨然成了摆设。
宋澜站了起来,说:“不了。”
周寅顺口道:“好,属下让人去……嗯?”
宋澜问:“去什么?”
周寅连忙作揖,改口道:“让人去备好马车。”
夜深露重,侍卫给宋澜递上外衫,宋澜将外衫轻轻披在身上,出了兵部,直回王府。
王妃院子里,下人们都睡下了,只有值夜的丫鬟拿着灯笼坐在房门口,也是半睡半醒地守着。
宋澜来得突然,他不想弄出大动静,没让下人服侍,而是自己推开了华云晏屋子的门。
屋中很安静,他撩起纱帐。
今天满月,月光从窗台照进来,他目力好,这点光下,他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华云晏正侧躺在床上,她本生得好,五官精致,此时闭着眼睛,面容恬静。
她嘴边噙着一点笑,樱红的嘴唇在淡淡的月色下更像是镀了一层蜜。
她好像在做个很愉快的梦,任谁见了这笑意,都不会相信她是个痴呆的。到底做了什么梦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意?
她毫不设防。
宋澜盯着她的睡颜,微微倾身。
他指尖轻轻点住她的唇角。
唇角软软的。就像北境少有的春雨,又细又柔,刚打在手上尚不知觉,但若在指尖揉开,就是天地间少有的清润。
他收回指尖,盯着两指,慢慢揉开。
纱帐被放了下来,层层叠叠之间,宋澜的身影模糊起来。
一阵窸窣细响后,他躺在她旁边。
宋澜常年习武,耳目都比别人灵敏,所以就算华云晏睡梦中的呼吸声浅浅的,像是一片羽毛翩然落下,他也可以轻易察觉。
只是,这样的声音他算不上讨厌。
周寅找过了,上京或许没有一个叫“宋教授”的人,但不管如何,他得提醒她,不管这个人是谁,她都得谨记自己的身份。
不为别的,只为了王府。宋澜这么想着,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