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青瓷所料,那傻儿只夹着那块芹菜,就往碗外一丢。
青瓷“呀”了声,皱起眉头,带着遗憾又有些心疼的语气,说:“怎么能就这么丢了,王妃可要为普罗大众着想。”
华云晏端起米饭,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她伸长手,筷子上夹了个四喜丸子,忽然一双手稍稍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宋澜。
丸子“嗒”的一声掉到了桌上。
华云晏的动作僵在了空中,宋澜的大手,把她的手拉了回来。
胭脂一吓:“王爷……”
宋澜稍一抬眼,胭脂的话卡在喉咙口,此时只恨自己说话笨,王妃什么都不懂,青瓷却还故意这么说,王爷要是真怪王妃,那可怎么办?
青瓷心里则是微微一紧——看吧,王爷果然觉得她说得对,也看不惯这傻子的行径。她隐下嘴角得意的笑意,放下布筷的手,垂手站在一旁,就等着看王爷怎么处罚这傻子。
宋澜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丸子,放到了华云晏碗中。
华云晏端着碗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吃。”他像把她当傻儿那样,命令道。
青瓷抬眼观察桌上二人,王爷仍冷着脸,而华云晏呢?个傻子一听王爷的一个“吃”字,就呆呆夹起丸子送到口中。
青瓷猜王爷是要发作了,就等这个傻子吃完这个,而傻子不知道,还小口小口吃着,吃得格外开心呢。
一个丸子吞吞嚼嚼,过了好一会儿,华云晏才把丸子吃完了。
胭脂也以为王爷心中不满于王妃挑食,提心吊胆了半晌,王爷却只冷冷地说:“还不布菜?”
她这才回过神来,给华云晏夹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菜。
宋澜叫青瓷:“你过来。”
青瓷心里一喜,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拿起了筷子,温柔地问:“王爷想吃什么?”
宋澜的筷尖遥遥点了下掉在桌上的四喜丸子,是华云晏刚刚没夹稳掉在桌上的那个,青瓷看了看他,好似才确定他的意思,小心地夹了起来。
“吃吧。”宋澜的声音冰冰的。
同样是说吃,方才他对华云晏的那声,却远没有这声叫人胆寒。
青瓷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王爷叫她吃掉在桌上的丸子?这怎么可能呢,这个丸子可是傻子掉的,他不去怪罪傻子,反而让她吃了这个丸子吗?
看着手上的丸子,青瓷惊愕得她自己都没缓过神来,而是直接问了一句:“王爷,您是说……”
宋澜没有再说什么,他只这么冷漠地看了青瓷一眼,就叫她浑身凉下来,就像冬日里的井水,泼了她一身。
她手指间力气倏地退了,本来拿得稳稳的筷子也忍不住抖动起来,“啪嗒”一声,丸子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桌底下。
胭脂可算绕过弯来了,皱眉说:“青瓷,王爷赏给你的食物,你怎么就掉地上了呢?你这是浪费食物!”
青瓷哪知道方才自己一套理论就报应到自己身上,她惊讶地眨眨眼,泫然欲泣地说:“王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个丸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她今天在王爷面前表现得那么好,向他指认金珠下药的事,他难道忘了吗?他那时候还对她笑了一下呢,现在怎么会叫她吃这个丸子?
宋澜手上筷子轻轻一放,一声“嘚”,却比一盏茶摔在地上更叫人心惊。
他站了起来。
胭脂察觉到不好,也赶紧放下筷子,垂下双手站到一旁。
而捧着碗吃饭的华云晏则悄悄抬起眼睛。
只看宋澜拿起那碟子炒芹菜,从青瓷头上淋到了脚上。
青瓷呆呆地看着宋澜,任由那些菜汁从她脸上滑落到了身上,直到芹菜味弥漫在她身上,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委屈又难以置信:“王爷?”
宋澜手一松,碟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
这下青瓷终于从宋澜脸上看到了,那是拒她千里之外的冰霜,是漠然,是无视。
他从来没把她放在眼底过。
她顾不得拂开脸上的芹菜,连忙跪到了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可若是叫她现在认错,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让王爷这么对她,所以她想再争取一下:“王爷,奴婢做了什么错事,请王爷明示。”
宋澜只说:“都吃了。”
这下不止是青瓷,连华云晏也有点难以相信,一地的汤汁,还夹杂着瓷碟的碎片,这该怎么吃?
青瓷跪在地上,仰着头僵硬一笑,还想求情:“王爷……”
她眼中,映出宋澜和华云晏高高坐在桌上的影子。
宋澜不予理会,却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了华云晏碗中。这一点青瓷看得分明,实在是难以置信——王爷叫她吃满地的脏食物,却给傻子夹东西吃!
为什么?傻子哪点好呢?青瓷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但一想到王爷让她吃这些,她就不能接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慌乱地转着眼睛,又垂着眼泪,娇娇地说:“王爷,若真是奴婢做错了事,奴婢心甘情愿认罚。”
一旁的胭脂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道:“青瓷,主子吃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青瓷噎住,连眼泪都忘了掉。
而宋澜并没有反驳。
她呆呆看着宋澜,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整件事从一开始她就错了,王爷竟只站在王妃那边!
“来人。”宋澜开口,当即有两个小厮跑进来,宋澜说:“把这些东西喂给她吃。”
青瓷大惊,连忙磕头,哭喊:“王爷奴婢知错了!”
小厮不听她哭喊,一个捡起一块芹菜,一个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
华云晏头皮发麻,悄悄地咽了一口,连嚼东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宋澜轻轻瞥了她一眼,对小厮说:“拖出去喂。”
“是。”一个小厮把仍在求饶的青瓷拖了出去,另一个则随便拿了个痰盂,将掉了一地的菜捡了起来,末了,宋澜提醒他:“桌底下还有。”
小厮爬到桌底下拿出那个滚了一身尘灰的丸子,拿着东西低头告退了。
青瓷被拖走后,冬梅便进了屋服侍。
接下来一顿饭,宋澜和华云晏吃得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下人来禀报,说是周寅周都统求见,宋澜才放下筷子站起来。
华云晏早也没了胃口,她稍稍把提着的心放了回去,也放下了筷子。宋澜不怒自威,如今即便只是处置个丫鬟,也是一分情面不留。
宋澜看着她松开轻抿着的小嘴,微微一挑眉,对胭脂和冬梅道:“吩咐厨房,不得再做芹菜。”
胭脂和冬梅连忙应是。
这下宋澜才走了。
服侍着华云晏擦嘴洗手,冬梅和胭脂说起悄悄话来:“这一天里,王爷就处置了两个冒犯的奴婢。”
“你是不知道,今天金珠下药,青瓷指认金珠时那般的义正言辞。”冬梅说,“转眼她也做了这等错事。”
说来也是惭愧,这两个奴婢还都是华云晏从伯府带过来的,胭脂尴尬地笑笑,但却也没放过这时机,说:“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不好,也是伯府安排得不妥当,当下应该换了才是。”
胭脂想从二等丫鬟中调一位贴身伺候,请示两位管家之后,许管家却不允。
王府有两位管家,一位姓于,一位姓许。
不允的这个管家就是姓许的,单字钦,是夏平伯夫人许氏的娘家人,此次许氏把他安插成陪嫁管家进来,明面上说的是王妃尚小,智力未开蒙,应该让管家帮助,实际上则是想控制王府后宅。
但王府后宅一向由王府管家于管家管理,王妃初来乍到,于管家也不服,许钦暂时没能贪到什么便宜,此次就想借庇护青瓷一事,收青瓷为自己所用。
他打发胭脂说:“青瓷此次做错,王爷已经罚了青瓷,她也知错了,为何不能回王妃身边伺候着?王爷王妃都没发话呢,怎么,你急着替主子们做主?”
一段话把胭脂噎得不知如何作答。
胭脂性子实在是弱了点,好在冬梅和夏荷不是坏性子,不会欺负她,且经历了这一天的事,冬梅也渐渐对王妃上心起来,胭脂这才稍感宽慰。
之后几天,青瓷回来后,确实比先前更加恭敬,好像那股傲气都叫王爷给挫伤了,照顾起华云晏来不比胭脂差。
仿若真的改过自新了一样。
这一日,几个丫鬟给华云晏做秋千,华云晏肖想这个秋千挺久了,她装痴呆时每日无事可做,偶尔有一两件玩意儿消遣已是不错。
“等夏天到了,坐在秋千上吃西瓜,该极为舒适。”胭脂一边扯绳子,一边说。
“对,这个绳子可要厚点。”冬梅嘱咐。
青瓷放下自己手中的绳子,说:“我去找找看秋千的底板。”
几人应好,青瓷走远后,冬梅和夏荷去催晚膳,而胭脂则被府内裁衣的小丫鬟叫去问衣服尺寸,本不该如此巧合,只放华云晏一人在院子里。
但,偏偏就是这么巧。
青瓷悄悄走了回来。
她看了眼华云晏,华云晏此时正坐在阶梯处,手上拿着胭脂塞给她玩的一朵小白花,她只盯着小白花看,丝毫没留意到青瓷的动作似的。
青瓷快速把胭脂和冬梅扯的那一条绳子换了,而后又快步离去。
华云晏稍稍抬眼,看着她疾步离开的背影,清丽的眉眼微微一弯——这可是青瓷自己把把柄交在她手上的,那就不要怪她利用了。
她将地上两条绳子换了个遍,这么一来,青瓷换掉的,就是她自己扯的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