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这阵子为了战后事宜,琐事繁多,宋澜鲜少回府,若回了府邸,也是深夜匆匆归来,在书房歇下,第二日天未亮时又匆匆离去。
外人说的是齐王孝顺能干,将皇帝交代给他的活都干仔细了,只宋澜的心腹知道,这是在掩饰调查的动作。
但任谁都会犯嘀咕,新婚不过几日,便将新娘子丢在府中,看来,夫妻之间很是不和睦。
宋澜在兵部设有一处办公之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周围侍卫都是北境军营带回来的人,他与手下心腹便在此处议事。
他示意手下将一沓卷宗递给周寅,说:“看第一页。”
周寅翻开看了一眼,看了许久,他小声说:“这……”
宋澜本按着额间闭目养神,听到周寅犹豫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问:“如何?”
本是要议晋王之事,周寅仔细看着那张纸,实在摸不太懂宋澜的意思,便小心地把卷宗递给顺位的下一个人。
那人看了一眼,用力憋住了笑意,再传给下一个人。
一个个轮流看了一遍后,一片静默。
宋澜睁开眼睛看着他们。
一个大老粗手上捧着卷宗,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字……字写得不太好?”
他们的缄默在宋澜看来是有些莫名的。
他伸手,手下将那本卷宗拿了回来,放到他手上。
只见第一页并不是他想叫手下们看的文书,而是一张他没见过的纸。
纸上写着扭扭歪歪一行字:回王府不要喝茶,特别是有关金珠青瓷。
字忽大忽小,忽细忽粗。
那天进宫,这文书他放在了轿子中,虽然很快遣人拿了回来,但如何料想竟然被她夹了点东西。
他目光沉沉,将纸拿下来,让手下把卷宗再传一遍。
而那张纸则被他稍一折叠,压在手掌下,修长的食指搭在信封一角,轻轻点着。
周寅问:“王爷,那张纸是?”
宋澜轻轻一勾唇角,道:“无事。”
当晚,宋澜就回了王府。
*
这几日,金珠每天翘首以盼。她和青瓷达成了个约定,只要青瓷帮她上了王爷的床,她绝不会亏待青瓷。
这个计划倒也简单。
青瓷把阿桂给的药下在王爷的茶中,让王爷饮了茶。
而她已经花了全部身家买通了书房外伺候的一个小厮,到时候他给她留个门,她可以悄悄躲在书房中。
等药性发作,她与王爷自然水到渠成。
她很有把握。
其实那日洞房,金珠从窗外路过时,分明从房中听到一声“宋教授”似的惊呼。
她本想再听仔细些,但外头很忙,她不得已先离开了。
房中女人能有谁?自然就是华云晏的声音了。
金珠后来观察了华云晏几日,发现她仍是那副痴呆的模样,所以这个“宋教授”是何方神圣,能叫这个傻子开口?
听这名字,合该是个男人。
不管如何,傻子在洞房那日叫了别的男人的名字,谅她长得再好,王爷肯定不喜,难怪当日王爷没和她洞房。
金珠算得好好的,凡事得趁热打铁,趁着王爷厌恶傻子,是该轮到她了。
所以甫一听说王爷回来了,金珠立刻塞了几个铜板给一个小丫鬟,叫她去王妃院子找青瓷。
她自己则回了房中,换上好看的新衣,还细细描了妆容,只恨水粉不够好,不能叫自己打扮得更好看些。
她在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眼看着天逐渐地黑了下去,忽然,一个小丫鬟敲了敲门,说:“金珠姐姐,青瓷姐姐让我来告诉你……”
金珠连忙拉开门,问:“如何?”
小丫鬟只管传话:“可以了。”
金珠心内一阵狂喜,心里的忧虑一下子抛到了天边,再没剩下一点。她疾步走出房中,带出阵阵香风,可把小丫鬟刺得够呛。
金珠一无所察,心内只知道自己要赶紧躲去书房。
与书房外的小厮对接后,金珠悄悄躲进了书房里。
书房内连着一个偏室。借着夕阳的光,她看到了书房偏室中王爷的寝具用物,平日里王爷办完了公,就是在这休息的。
偏室不大,却整齐有致。
金珠一想到王爷平日在这里洗漱更衣入睡,一张脸都红了。王爷虽性情偏冷,却俊美非凡,那日她瞧见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只一眼,就叫她不敢忘了。
青瓷帮她开了个头,阿桂说了,那药可是人间绝无,王爷的药效一发作,只要她出现在王爷面前,王爷又怎么能把持得住呢?
稍稍一想,金珠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羞,更清楚的是,以后的好日子就在面前了。
她理了理身上衣物,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躲在偏室一个衣架旁,从这里能看到书房正桌,好叫她能及时发现王爷的“异样”。
她两只手绞在一起,静静地等着王爷回到书房来。
过了好一会儿,书房外终于有动静了——王爷先推开的门,随后他阔步迈进来,走到正桌前坐下。
他身量高,如松树般挺拔,举手投足间动作虽简单,却自有一股风姿卓绝的贵气。
一个小厮进了门,替他点亮了蜡烛。
宋澜在正桌前坐下,另一个小厮打开了木箱子,从里面整理出了文书,是他从兵部带回来的。
这时候,还有一个丫鬟从门外进来,她端着茶盏,放在了宋澜手边。
几个下人做完了自己的事,便退下了,离开前,还将书房的门合好了。
金珠看着烛光下宋澜的面容,当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便只是垂着眼睛看文书,也难免叫她心里起了波澜。
她屏住呼吸。青瓷说成了,那就是宋澜已经喝了茶,那她现在只要等药效发作就好了。
半晌,宋澜将一叠文书放在书桌上一旁,拿出了另外一叠。
金珠的心打着鼓,颇为煎熬,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发作呢?她再看宋澜的眼眸,那真真是君子如玉,爽朗清俊。
药是肯定没问题的。她仔细打量着宋澜,虽然不太看得出其他眉目,但她知道,药效一定发作了,只是宋澜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王爷不动,这可如何是好?金珠又想到,要是现在自己还不出去,王爷叫了别的丫鬟进来,可怎么办?
心急之下,又带着把握,金珠轻轻提了一口气,而后,自阴影中走了出来,道:“王爷。”
宋澜抬起眼。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书房中有一个大活人藏着,仅是看了她一眼,眼中,却犹有寒冰,直直刺入金珠的心中。
金珠本来放松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王爷这个眼神叫她很是不安,可是,她这么出来,王爷若真的不喜,怎么会不叫外面的人?
——是了,王爷现在定是药效发作了!
金珠稍稍向前走了一步,把嗓子掐得柔柔弱弱的,说:“王爷,让奴婢来伺候您。”
宋澜把文书合上,只问一句:“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金珠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柔柔地回:“王爷,奴婢挂心王爷,所以……”
“你叫什么?”宋澜又问。
金珠眼前一亮,露出娇媚的笑容:“奴婢金珠。”
金珠心里可欢快了,原以为王爷药性发作后会认不得人,没想到现在王爷就问了她的名字,叫她好生惊喜,当是王爷也在意着她呢!
她正这么想着,只看宋澜将手边的茶盏推过去,淡淡地说:“你的茶,本王还替你留着。”
金珠愣住了。
她的茶,她的什么茶?
难不成,是她让青瓷加了药的茶?
金珠忽然脸色苍白,血色褪得全无,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愣愣地看着茶水,随后,又望进了宋澜阴冷的眸子里。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用这种眼神看她,这种不带任何温度,也不像看人的眼神。
发热的大脑终于被冷水泼醒,金珠赶紧跪下来,或者说,她不想跪,腿也已经软得站不稳了。
宋澜坐在椅子上,高高在上如神祇,却毫不怜悯地看着她。
金珠颤抖着身体,此时她思绪一片空白,但她还存着一点侥幸,将声音掐得柔柔的,道:“王……王爷,奴婢冤枉啊,王爷在说的,奴婢都不知道……”
她这么一说,已经是不打自招。
宋澜微微提高了声音:“来人。”
门外,小厮带着青瓷、于管家、许管家来进入了书房。
金珠微微抬起头,就看到了青瓷,她张口:“青……青瓷,你快跟王爷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金珠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青瓷跪在了地上,一脸义正言辞,说:“王爷,金珠果然在您的茶里下了药。”
金珠还尚想不通:“你在说什么?这……这不是你下的?”
青瓷怒目而视:“金珠,我平日和你姐妹相处,没想到你竟然要这么害我。”她转过头,对后面站着的两位管家说:“于管家、许管家,金珠为了能得王爷青睐,竟买通了丫鬟,在王爷的茶里下药。”
她回过神,直视着宋澜,声音不卑不亢:“奴婢知道了金珠的计谋时为时已晚,只能临时叫王爷不要喝茶。”
两位管家也都是大惊,直呼是自己管教无方,其中一位气不过,用力踹了金珠一脚,这可总算把金珠踹明白了——
青瓷假意和她合作,却又出卖了她!
她难以置信,但此时,再想不得更多了,只能连忙磕头道:“王爷,奴婢是被冤枉的,青瓷她血口喷人!”
她想要跪行到宋澜身边,却被其他小厮抓住了,只听青瓷说:“人证物证都在,金珠,你还想冤枉我么?”
只看门外,那放金珠进书房的小厮已经被押住了。
金珠大叫:“奴婢没有!王爷……”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了宋澜,他怎么能听片面之词呢?他刚才,才问了她叫什么,他不可能对她如此铁石心肠……
宋澜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戏,指着那盏茶,淡淡地说:“给她喝。”
他的声音,淡而凉薄。
这三个字,彻底击碎了金珠最后的幻想。
金珠浑身发冷起来,用力挣扎,哭叫:“王爷!奴婢错了!”慌乱之下,她口不择言:“王爷,她叫了您宋教授,她心里有别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配唔咳咳咳……”
小厮上来把这杯茶原原本本灌进了金珠嘴里,呛得金珠直咳嗽,再说不出话来。
而宋澜,将手上看完的文书,收到了一边。
宋教授。他眼神一黯。
这场闹剧,最终以金珠被赶出府,两位管家自罚月例、扣若干人员月例而结束。
金珠的鬼哭狼嚎很快就随着下人们将她拉走而渐渐消失,青瓷还跪在地上,她腰板挺得很直,从方才到现在,她的表现不可谓不出色。
许管家说:“王爷,多亏了青瓷,不然,就真的要闹出事了。”
宋澜不置可否,却忽然轻勾嘴角。
青瓷见到了眼中,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升起来的欢喜——她今日这番表现,必定叫王爷看出她和旁人的不同。
她才不像金珠那么蠢,她要在王爷心里,成为那独一份。
此时,宋澜越过她,离开了书房。
而她看着宋澜的背影,心思涌动。
*
王妃屋子里,冬梅和胭脂说外院发生了事。
两人说了几句后,胭脂和金珠有些以前的交情,不免心情沉重,她决定去外院看看。
此时华云晏正在床上半睡半醒,察觉到胭脂的意图,她小小地踢了踢被子。
胭脂走过来为她掖被子,华云晏便微微睁开眼睛,抱住了胭脂的手。
胭脂试着抽抽,却没有将手抽出来。
金珠是前伯府的人,她下药是下人僭越的大事,一个不小心,伯府带来的下人或许会被牵累。华云晏不想叫胭脂去淌这浑水,她抱着胭脂的手,就是不让她走。
无奈之下,胭脂最后还是没去外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华云晏几乎已经睡着了,忽然胭脂的手抽走了,她下意识告诉自己不能放走胭脂,于是麻溜儿翻身爬了起来。
房中还未点灯,天已经半黑了。
在半睡半醒之中,华云晏从半睁的眼中看到床前一个人影,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胭脂的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华云晏捏了捏,得出又一个结论——这腰还很结实。
她埋在腰间,缓缓地、缓缓地抬头。
宋澜正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