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会说话,而且说得很流利。
华云晏还站了起来,她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好似他真的能“救”她似的。
宋澜俯下身看她,身体微微前倾,淡淡地将她口中的字重复了遍:“教授?”
华云晏的表情微微一凝,只这两个字,就叫她有些紧张。
陌生、冷漠,她糊涂了,这不是她的教授。她后退了一小步,结果撞到了床沿,一下子跌倒在了床上。
宋澜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要拉她起来的意思。
那目光,就和他的声音一样,凉凉的。
华云晏一个激灵,麻溜地坐了起来,她头上的簪子晃动着,垂下来的小穗子打在她唇边,在慌乱中叫她含住了。
便是这样坐着,若不是那一小截穗子,她看起来仿佛从没摔倒,也仿佛从没露出惊喜的模样。
宋澜的面容在烛色之中像是镀了半层蜜,中和了漆黑眼底的寒意。
他笑了一下,那笑声十分短促,就像门外呼啸而过的风,而华云晏觉着自己就像是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喜服,轻轻吞了吞。
只听宋澜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不是个傻儿。”
华云晏忍住心慌,但呼吸开始没办法保留平稳,她小口小口地喘了口气,气息轻轻的,细细地说:“我……我是。”
声音带着一点点不可自遏的颤抖。
她嘴中还含着穗子,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又吃进去了一点,她下意识想吐出来,可看到宋澜寒凉的目光,她做不了任何小动作。
她忙将嘴巴抿紧了,舌尖触到细腻的穗子,带着些微咸味。
宋澜沉沉地看着她,目光落在了穗子上,还有含着穗子的那一抹娇嫩的红润。
他的指尖,忽然又有那种柔润的感觉。
宋澜倾身,靠她更近了。
他高大的影子将华云晏笼住,华云晏忍住后仰的欲望,绷紧了后腰,却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呆呆看着他。
只见他伸出食指,勾住穗子的一角,把穗子自她唇边拉出来,他本想丢到一旁去,却看到了华云晏轻轻张口。
她似乎以为他的注意力已经移开,抓着机会,轻轻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小小的舌尖,旋即,又藏了回去。
宋澜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手上动作一顿,轻触到穗子上那一点点温热。
华云晏吸了口气,自己解释起来:“我不是装傻儿来骗你的……”这句话回得还算流畅。
宋澜不置可否。
华云晏轻轻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却有点吞吞吐吐:“宋教……王爷,这件事可不可以……”她希望他可以替她保密。
可是宋澜的眼神,似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没有把握。
她轻轻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瓷一样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带着一点点颤抖。
宋澜撇下穗子,站直了身子。
其实,她并非痴呆儿,倒帮他省了不少事。
他目光移到桌上,桌上有两杯放得齐齐整整的酒,是仆妇在出去前就倒好的酒。
他拿起酒,递到她面前,说:“喝吧。”
不成想华云晏一惊,小脸吓得煞白,小声说:“王爷,我,我能不喝么?”
宋澜看着她。
华云晏忍住眼角的泪意,声音颤抖,带着点央求:“我还想活着……日后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小声地加了一句:“行么?”
宋澜:……
他仰起头饮尽酒水,姿态潇洒,一滴酒液顺着他唇角滑落到喉结,再到衣襟处,洇湿一角洁白的中衣。
将喝空的酒杯翻过来,宋澜淡淡瞥了华云晏一眼:“没毒。”
华云晏一愣,随后,紧紧咬住嘴唇,耳尖泛起了一点红。
宋澜不再看她,推开了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这个女孩,一直在装痴呆,并且从没被人发现过,直到今晚。
不过,教授?
宋澜的目光微微一沉,她婚前认识的人,与他无干。
*
喜房中,在宋澜走了好一会儿后,华云晏才终于缓过神来,原来是合卺酒,是她误会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小脸上除了方才尴尬残余的红晕,还带着点懊悔。
三个月了,从她接手“痴呆嫡女”的身份后,她一直坚持着“痴呆”,不敢有任何差错,只求用这种方式在自己势单力薄的时候能够自保一把。
却在今天破功了。
她本来对这个王爷无感,只是,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害她着实瞎惊喜了一把。
宋澜宋教授是她读博时期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学术界大佬人物,他年少有为,不过三十五岁,就已经是国际知名的物理学教授,连她这个跨行跨专业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他的传说。
她本以为他永远是传说,就像新闻里看到的人物,直到那天她匆匆去会议室时掉了一支笔时,有人叫住了她。
那个人正是宋澜。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透着一股冷质,却又俊美无双,修长的手指上拿着那只钢笔,声音低沉:“你的笔。”
就是这次短暂的见面之后,她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他未婚时那种激动仍荡漾在心间,她收集他所有的资料,对着晦涩的论文想象他实验的样子……
但,两人的距离让她望而却步,她从没想过迈出第一步。
直到现在,穿越已经足够神奇了,她却还能在这里能遇到“他”。
虽然这是个王爷,身上的气息是杀伐果断的冷峻,叫她不敢不心惊,可是他和教授的脸太像了。
出嫁前,华云晏想得倒是简单,王府后宅任金珠银珠铜珠们去舞,她能自保就行了。
只是如今王爷和教授生得如一个模子出来的,方才看看王爷的脸,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遗世独立”。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缘分才让她在别的时空遇到他的面孔,即使不是同个人,但那份曾经的悸动不作假。
所以现在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后宅起火而不管。
不过,偏生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日青瓷和金珠的计划她可听了个遍,这事她不能不管。
慢慢地爬到床沿坐好后,华云晏轻轻抚平了床上的褶皱,目光停在桌上一杯空一杯满的酒杯上。
她仔细听门外动静,确定还没人过来,便起身拿起另一杯,闭着眼睛一口闷了。
吐了吐被酒辣到的舌头,好像这样,她就真成了宋太太。
华云晏小小嘀咕了一句:“放心吧教授,后宅我来好好打理。”
再过好一会儿,胭脂敲了敲门,问:“王妃,奴婢们可以进去了吗?”
华云晏轻轻吐了口气,重新收敛好脸上神色,不做应答。
胭脂推开了门,青瓷在她后面一起进来。胭脂连忙走到华云晏面前,看来看去,半晌,叹了口气。
倒是青瓷心情颇好,连替华云晏解头饰的时候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这一夜,王爷终究是在书房过的,王府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华云晏倒是那个喜的。
她在硕大的床上翻了个身,轻轻吐了口气,只觉得这床又软又宽,再没见比自己睡一个大床更开心的事了。
第二日,华云晏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将将起床。
宋澜母妃早年已逝,她只要下午和宋澜入宫,以新妇的身份见见皇后,这本是个形式,何况她是个痴呆,这形式就更短了。
王府的周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跟着宋澜许多年了,对这些事门儿清,她说:“约摸只见一面,我且说说皇后娘娘的喜好,你们陪着入宫的,要多担待着点。”
大丫鬟冬梅笑了笑,说:“胭脂你不必如此担心,娘娘心善,不会为难王妃的。”
胭脂应了是。
王府这边跟着华云晏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冬梅,另一个叫夏荷,瞧着都比较老实安分,但,跟着个痴呆主子,她们难免不尽心。
胭脂现下便是尽力与她们相处得好些,以防万一。
吃过了午膳,等宋澜从兵部回来后,华云晏被扶上了轿子,而宋澜则在随后也上了轿子,他拿了卷宗文书上轿子看,是个大忙人的样子。
轿中二人无话,仿佛昨日无事发生。
华云晏静静地坐着,偷偷瞥了宋澜一眼。
谁知宋澜却忽然抬起眼睛,二人目光一相撞。
华云晏像是被抓到什么,心虚地看向车窗,连带着到了嘴边的话也缩了回去。
宋澜的目光如有实质,她僵硬地坐着,直到感觉到他移开眼光,才缓缓地松下了肩膀。
到了宫门口,两人下轿步行,先去了凤仪宫见皇后,宫女告知,娘娘此时在御花园办小宴。
通报的人到了皇后叶氏那,叶氏连忙笑说:“还不叫人通传来,让大家见见齐王妃。”
说是小宴,但其实上京的命妇、世家子弟都来了大半,而太子宋涵赫然坐在上首。
宋澜多处压了宋涵,叶氏早看不过了,今日,就有意叫上京的人都看看宋澜娶了个什么样的痴呆儿。
传闻这位痴呆儿长得“好”,只是再怎么好,不过是个痴呆。
她嗤笑声,就等着闹笑话。
而在场的都或多或少想看笑话,直到不远处,宋澜带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走来。
只见这痴呆儿——黛眉,杏眼,樱唇,瓷肤,静女其姝,美人何求,便是后宫,也难以找出能与之匹敌的精致。
她与宋澜站在一处,正是一对璧人。
上京的命妇、世家子弟皆颇为感叹,可不正是陛下赐婚时那句“娇憨可怜”么?
更令人惊奇的是,即便她是痴呆,也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若不是叶氏事先知道,此时也怕是以为她是个正常女子——
痴呆不该是流着口水痴笑么!或者发发癫痫,也够众人笑话一阵了。
可如今,满上京只知道宋澜娶了这么个美人了。
叶氏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她瞥了眼儿子宋涵,只看他端着酒杯,那眼睛紧紧盯着华云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她心里头有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叶氏勉强扯着笑容,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只叫人去拿赏赐,留着他们看戏的心思也没了,赶紧打发他们回去。
人刚走,宋涵也站起来,道:“母后,东宫尚有事务未处理,儿臣告退。”
回去的路上,宋涵猛地踢打身边的太监,把太监打得跪地求饶,他仍不能出气。
宋涵的太子妃是叶家的人,这是姻亲,必须得结。只是太子妃长相普通,叫他好一阵不开心,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宋澜娶了个娇美的王妃,两相对比,他又被压了一头。
虽说华云晏是痴呆,但……宋涵想起她的脸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另一头,华云晏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走了个流程,出宫时,宋澜也像是完成个任务一样,直朝兵部去了。
他从北境回来后,如今并无实职,但皇帝仍会把一些事务丢给他打理,说得好听点是锻炼,但不好听的,只不过是免费劳力罢了。
轿子只剩下华云晏一人。
她刚坐上轿子,手下就摸到了一沓文书。
文书旁还有笔盒,是来的路上宋澜用过的毛笔,这种笔的毛又细又软,便于做批注,短时间不蘸墨水也还能写。
文书中有王爷的笔迹,华云晏见过宋教授的字,教授的字态刚毅,或许因为王爷常年用的是毛笔,他的字比教授的字多了几分飘逸。
她不由得小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把教授的身影从脑海中擦掉。
她正想着怎么提醒宋澜有关于金珠和青瓷的事,可对着宋澜冷若冰霜的脸,什么也讲不出口,不过现在倒是可以用纸笔提醒他。
华云晏从文书中找出一张白纸,她靠在车壁上,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中认真写下了几个字。
她轻轻吹了吹,等墨水干了,将纸重新夹回了文书中,怕宋澜没看到,还专门夹在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