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号——植树节,在许多人相约外出植树时,纪博殊带着手下3名骨干与其它海、陆、空三军及第二炮兵等十个单位的另外26人在成都军区训练基地进行综合演练。他们以山岳从林地狙击作战为背景,逐次演练中远距离射击、对运动目标射击、俯角射击等六个技能科目和狩猎狙击、引导打击、野战生存等十二个战术科目。
“战场上,一秒的不留意就会导致丧命。”演习结束后,纪博殊作为陆军代表,在操练场上大声地说着,“看看你们身上的彩点,就知道竞争的激烈。不要以为是这次演习赛中遇到太多厉害的对手,与真正的狙击手相比,我们还差得很远。”
操练场上的军人虽然刚经过严酷的训练,但此刻仍然个个腰板笔挺地站立,仔细地聆听纪博殊的演讲。他们都知道,台上的这个男人,是此次的三十人演练赛中,身上没有彩点的二人之一,他在同时又击中许多埋伏在暗处的训练者,是一个值得令人学习和尊敬的榜样。
“在战争中,狙击手杀死一名敌人平均只需1。3发子弹,0。1秒的时间。英国皇家骑兵队的‘沉默杀手’于2009年的时候,就在2475米之外,连续两发子弹‘秒杀’了两名塔利班武装分子,成功地营救一位身陷囫囵的英国指挥官。”说到这里,原本安静的操练场上开始有些许的骚动,大家似乎都听说过这位狙击手的称号,在感叹他出色表现的同时,不禁压力倍增。纪博殊没有理会眼前的异样,而是继续说道:“我相信,这里的每一位都是队里的佼佼者,都有成为狙击手的条件和资质,可一旦与‘沉默杀手’相比,就只有做好牺牲的准备。”
操练场上的气压忽然低了下来,他看向众人说:“谁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潜藏的对手在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为了不让我们的国家和伙伴受到威胁,各位请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前进。谢谢。”
谁都一样,要在一个地方一条路上不停地走来走去,即使换个职业或职位,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这是纪博殊去演习训练前,对凌宣熙说的话。那时,她拉着他的手,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尽显。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曾对外公说的话,现在对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要求。她小心翼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让他明白自己心中想要说的话。
他一脸柔情地回望着,将她的头发撩到两边,然后捧着她的脑袋,在鼻尖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和着低低的一句,“宣熙,我会小心。”
而那句话,是他在离开后,传来的简讯内容。
灯火柔和通明,凌宣熙看着眼前狭长悠远的雕花木质走廊,心绪却还停留在几日前看着手中信息时的模样,心底一片惆怅。几分钟的步程,她随着一位长相清秀的服务生走到尽头,轻轻地推开门。
望向室内,这明明是供人欢愉的娱乐场所,包房里却没有令人头疼的吵闹音乐,也没有刺目的灯光和金属皮革。只有一室柔和干净的灯光,淡淡地透出橙黄。古老的红木沙发,远处传来空灵的唱歌声响。
这是S市里的一方净土,却偏偏藏在此般灯红酒绿之处。凌宣熙看着沙发上唇角微勾的男人,觉得也只有他才能寻得这样一个地方,并且来得如此理所当然。可衬衫解开三颗扣子,袖管半卷的着装打扮,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这让她莫名地想起Bruis,那个永远都会将衬衫扣子解开三颗的男人。可她不该再去想他,那些惋惜遗憾回忆惆怅的念头,都是不该有的。她讨厌自己忽然泛滥的悲伤情绪,忍不住自嘲地扯扯嘴角,然后将各样的心绪收拾干净,笑着走向谭司,问道:“你到很久了?”她边说边将手提包放在一旁。
“你没有小时候来得守时。”谭司没有回答,而是指指手表,又瞥了眼桌上的酒,“已经半瓶下肚。”
“警察也可以喝酒吗?”有些故意找茬的挑衅味道在话中,她兀自倒上一杯,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看向他,“真烈。”
“谁规定警察不能喝酒?”他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加满半杯,拿在手中晃了晃,“不会喝酒就别逞强。”
她哼了一声,学着他的样子,拿起杯子晃了晃,不过倒是真的没有打算再喝。“酒精容易误事,万一碰见个什么突发情况,你这个国际刑警难不成打算坐视不管?”她侧过身看向他,“你怎么就去做国际刑警了?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你对物理科研比较感兴趣,成天嚷嚷着要做去研究核物理?”
“这个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讲。”他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我听说…”
她伸出食指,轻触他的唇瓣阻止,“你每次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总会说一些我不太愿意听到的事情。在那之前,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谭司挑眉笑道:“你说。”
“如果我让你不要再做国际刑警,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很任性并且无理的要求吗?”她似乎想到什么,视线不再停留在他身上,微低下头,看着座位上的红木,思绪有点飘远。
“你想让纪博殊辞去职务?”
被猜中心思,凌宣熙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有想过,但是没有说。”
谭司却将双臂搁到沙发背上,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托着脑袋看着她,“纪博殊不会辞去职务的,他是一个天生做军人的料,你跟他认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有多爱国?”
凌宣熙无奈一笑,重新看回他,“那你呢?”
“我?”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稍一停留,然后便看向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似乎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让他连笑容都变得更自然真心了些。只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转移话题道:“我听说后天纪营长要和他母亲一起过来S市,好像是来谈论你们两人的婚事的。”
“什么?”凌宣熙一惊,“我怎么不知道。”纪博殊这两天和她的联系并不多,每天的几分钟电话里也没有见他提到过此事,这让她怀疑谭司话中真假。
谭司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他笑着喝了口酒,不疾不徐地说:“是纪司令给凌司令打的电话,好像是纪母的意思。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刚去看你外公,就站在他的身边。”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傍晚。”
微微一想,凌宣熙哦了一声。她前天回的S市,母亲葬礼后,她便主动回过凌家大宅,向外公道歉,和他边下棋边聊天。在那之后,她只要有空就会过来。
昨天傍晚,她去乡下看梅姨。
自从母亲死后的一系列手续都办理完,梅姨便回了老家。那是梅姨和她丈夫共同出生的地方,有着任何城市都无法替代的回忆和经历。她婉拒外公和自己的邀请,不肯答应住到S市,也不要凌家的任何感谢,只身一人,与谁都没有打过招呼就回到乡下老家。
凌宣熙感激这个照顾母亲十余年如一日的女人,她不能补偿什么,但只要回S市,就会抽空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看梅姨。没想到这一次竟然错过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不对啊,她抬起头看向谭司,“我刚才出门前还跟外公打过招呼,他并没有要跟我说什么的意思。”
谭司耸了耸肩,“他知道你来见我。”
两日后,纪博殊和纪母如谭司所言,带着礼物来到凌家大宅。那个时候凌宣熙正在房里梳妆打扮,忽然,有急促脚步声逼近,紧接着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她轻轻地回了一句请进。
家里的阿姨便着急地打开门,边喘大气边说:“小姐,纪营长和谭司少爷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纪阿姨呢?”她把剩下的一只耳环别上,站起来作势就要出去阻止。
阿姨却拦住她,连连摆手,“不不不,司令说小姐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凌宣熙蹙起眉,有些不明所以,“纪阿姨和外公在一起么?”
“他们在一楼大厅聊天。”
凌宣熙点头,她知道外公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有他的用意在里面,更何况纪母也没有反对,她疾走到二楼客厅的窗边,轻轻掀开纱帘,向下望去。
楼下的两个男人都穿着衬衣,袖子卷起老高,你一拳我一脚地,看得她心里怪怪的,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在闹脾气似的。看着看着,她出奇地想笑。这会儿,凌宣熙似乎有些明白谭司会和纪博殊打架的原因了。
记忆回到十三岁那年,她、谭司,还有小佟和冬晔在某晚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聊天,天南地北的,过去未来的。当聊到她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时,谭司握着拳头指向远处说:“以后跟宣熙在一起的男人,一定要打得过我才行,不然我才不放心把咱们的小丫头交出去。”
她还记得当时小佟和冬晔都吵着说要看热闹,却不想本以为年幼时的一句玩笑话,十四年后竟然变成现实。谭司真的与她心爱的男人打了起来,而且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两人还十分享受的样子。
无奈地摇摇头,凌宣熙放下帘子,不再欣赏这场男人间的博弈。她走回房间,索性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可不知不觉地,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她梦到自己回到刚去巴黎的那个冬天,路过一间不知名的酒吧时,好奇地往里面望去一眼。剧烈地喧嚣,音乐狂欢,无数身材正点的姑娘扭动着腰肢翘臀,她微微一笑,摇头离开。
在凌宣熙眼里,有句歌词写得很对: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酒吧里的嬉笑怒骂,她觉得只是表面上的热闹,不过那些人就算内心里烂得千疮百孔应该也无所谓吧。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酒吧,穿梭进一个小巷。却不想在那里遇到几个当地人,浓妆艳抹的,清一色的年轻女性。为首的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手上夹着一只雪茄,看上去颇有大姐的风范。那个女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经过,笑着吹了一声口哨,丢掉雪茄就靠近她。
阴暗的巷子,只有不远处微弱颓靡的路灯照过来些许光亮。这是一个很静谧的角落,空气就像停滞流动一样。凌宣熙抬起头,眼神冰封一般。谁知对方见到这样的她却大笑起来,随后看向她说:“小妹妹,你这个眼神,我很喜欢。”
缓缓躁郁的沉重*气息,肮脏嚣张起来,无孔不入地渗进凌宣熙全身的细胞。第一次想要反抗,她确实也这么做了,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换上一种狠辣的表情。只有在她怒到极点的时候,这样的表情才会出现在脸上。她浅笑着,对着来人着吐出了一个字,“滚。”
“果然,是我喜欢的类型。”眼前的女人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招呼另外几个人上前。
后来,后来她们就打了起来。再后来呢?视线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她似乎听见纪博殊的声音,博殊?
凌宣熙缓缓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纪博殊时,眼泪顷刻落下。
一梦便是四年,当时她无助地挣扎呼喊,仍然被当做蓄意伤人的罪犯抓进警局监管。而现在,她睁开眼,不再是那个黑暗的狭小空间,她等了20年的男人,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衬衫,泥渍斑点,却特别吸引人。
“博殊,你赢了吗?”她笑着擦干眼泪,指着他唇角破裂的地方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跟着她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新春明媚气息的微笑。
谁都没有提起谭司口中关于婚约的事情,他们只是一起安静地吃了晚饭。纪博殊的房间被安排在客房中离她最近的一个,而他却在夜深后走到她的房内,一脸坦然地将她拥入怀中亲吻。
这晚,她睡得很好,也异常深眠,以至于起来问家中阿姨时,发现纪博殊和纪母居然已经出门去看S市的亲戚,并且会在傍晚直接飞回北京。凌宣熙尴尬到不行,这让她不知道下一次该如何面对纪母才好,犹犹豫豫地给纪博殊发出一条短信,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请进。”
“在干什么?难不成是因为纪博殊的离开而思念成疾?”谭司开门进来,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被炒鱿鱼了?怎么这么闲?”她毫不示弱地回击他。
谭司耸耸肩,“是啊,怎么办?大设计师养我?”
凌宣熙不屑地眤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本大设计师对流氓一概没有善心,请站到外面进行光合作用自我补充所需能量,谢谢。”
“行啊你,能耐了。”他笑着上前,作势就要挠她的痒痒。
这是她的一个小弱点,碰巧小时候在无意间被谭司发现。凌宣熙立马举起双手投降,“我错了,你别过来。”她放下手,重新打量他,然后问道:“这个点出现,不会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聪明。”谭司上前拉了下她的手,“走,带你去看惊喜。”
“惊喜?”
“等会儿就知道了。”
随着谭司出门,凌宣熙坐在车上看着司机转来转去地,刚想问到底要去哪儿,却发现司机将车停在一家新开的电影院面前。她一脸奇怪地看向身边的男人,“电影院?”
他笑笑,却没有回话,直接下车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入口处,然后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许偷看。”
“这么神秘?”话虽这么问,她倒是真的闭上眼睛,心中的疑惑消去大半。
走了一小会儿,他松开手,笑着说:“睁眼吧。”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他们回过头看着她,指着手表笑道:“你们两个又来晚了。”就像是十四年前,她第一次随着谭司到电影院时一样,他们因为路上堵车而迟到。
小佟和冬晔坐在同样的位置上,除去已经成熟许多的脸庞,以及没有他人的影院外,几乎和十四年前没有多大的区别。凌宣熙的眼中弥漫着将落未落的氤氲水汽,后背贴在回廊上有些微微颤抖。这一瞬,让她有种错迭的时空感,仿佛他们还是当年那几个青涩单纯的少男少女。
“在想什么?还不快过来,电影就要开始了。”小佟的话音一落,影院的灯光便逐渐熄灭。凌宣熙直到被谭司带到他们两人身边坐下后,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电影在播放什么,也听不清耳边是否有人在对话。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复杂来形容,而不可思议的是,电影像是受到她的心情渲染一般,在半个小时后,忽然一片黑屏。
然后,是四周逐渐亮起来的黄色灯光,一个一个地,将整个影院包围起来。她看到那个男人走到大屏幕前,手中捧着鲜花,不发一语却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好像有谁把她从座位上带到前面,她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他,想要问不是回去北京了吗?可话到喉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宣熙,你愿意嫁给我吗?”
眼前的男人忽然单膝下跪,一手举着鲜花,一手托着戒指,影视厅大屏幕上放的是关于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不经意间回头,意外看到自己七岁那年蹲在沙地上哭的画面,原来那个时候,他也看到了她,并且用相机记录当时那个失意伤心的她。
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滑落脸颊,电影院里似乎走进越来越多的人,她回过头,看到Paul、唐、邱宸、梅姨、外公,还有纪母…他们一个个笑着看着她和纪博殊,小佟拉着冬晔的手在一边兴奋地不停起哄。
可是整个世界都灰暗下来,只有眼前的男人,穿着军装,身上有着亮眼的光。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想对你说,遇到你以后,我似乎才明白这么多年独自走过来的意义。”他抬起头,眼中尽是认真和专注,“宣熙,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脸泪水却面带笑意的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谁的口哨声在耳边响起,她听不清,只知道自己的手中被套上一个冰凉的戒指,然后被纪博殊抱起来转了好大一圈。他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下,她紧紧的闭上眼,心中呢喃着一句:博殊,有你,是我最美好的时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