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问过部队里的医生,不过纪博殊的情况看上去确实还好。凌宣熙只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替他擦拭半赤。裸的身子时感到有些尴尬。最后,她稍稍嘱咐了季铭几句,就回了工作室。
大多数工作人员都不清楚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她们依旧笑着跟凌宣熙打招呼,看着她如往常般一一回应。
然而等待的过程却让凌宣熙煎熬,不论是Bruis那边的消息,还是医院的化验结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昨晚自己在纪博殊身边睡得异常踏实,不然精神状况肯定会变得非常糟糕,只不过她完全不记得他说过一些什么,这让凌宣熙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窗外的天气依旧很好,凌宣熙的心情仍然很糟。
办法之多如何抉择的困扰,以及积蓄经年的家庭冷情之感渐渐腐蚀她筑建多年的坚强堡垒,凌宣熙甚至无法给颜嫣拨出一通关心慰问的电话。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下接一下地狠狠撞击她筑建多年的心墙,凌宣熙甚至清晰地听见了砖瓦碎裂的声响。
忽然想起大半个月前,自己陪纪母参加满月酒时遇到的那个人,凌宣熙从包里掏出忘记处理的名片,她有话想要问他。
同Doris打了声招呼,凌宣熙去到医院。
姜盛的知名度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当凌宣熙走到挂号处预约的时候,竟然发现病人的排号已经满到了一个月以后。要不是准备回去时在停车场遇到了刚来上班的姜盛,凌宣熙觉得自己不一定还会再来。
“凌小姐?”询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凌宣熙顿了下动作,回头。
“这么巧,你来医院看朋友么?”姜盛抬了抬眼镜,笑着走近凌宣熙。
“我是来找你的,姜医生。”
“哦?”姜盛似乎有点意外,“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看了一眼楼上,又看了下手表,凌宣熙说:“快到10点半了,不能耽误你的坐诊,我的事不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见凌宣熙转身就要离开,姜盛上前一步,“凌小姐,请等一下。不知这周六下午你有没有空?我在诊室等你。”
略微想了想,凌宣熙回:“周六见。”
三天的时间很快,一晃眼之间。
凌宣熙周六到姜盛的诊疗室的时候,他已经如约等在那里。
不若第一次来时的门庭若市,大多数专家门牌的空缺让此刻的这片区域安静得有些诡异。刚才走廊里除了一个打扫的大妈以外,凌宣熙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影。
坐了小会儿,凌宣熙莫名地感到背后一阵寒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巧被刚从里间沏茶出来的姜盛看了个正着,他问:“凌小姐是不是觉得我的办公室比外面温度要低一些?”边说边把杯子递上前去。
拿在手里捂了一下,凌宣熙说:“是有一点儿。”
姜盛笑,“这间办公室南北朝向,常年照不到阳光,所以比较阴冷一些。不过夏天倒是可以避暑。”
撇去初次的不屑一顾之外,这算是凌宣熙第二次认真打量姜盛。不同的视觉感受,与他戴着眼镜下的老实斯文不符——这种对谁都能侃侃而谈、想要拉近关系的样子,凌宣熙猜想大概是因为职业需求。
没什么心情聊闲话,她喝了口水,直接进入主题,“姜医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姜盛抬了下眼镜,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凌小姐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你过去的事情?”
唇角微微扬起,凌宣熙话中带了些许讽刺,“姜医生似乎很喜欢分析别人的心思。”话音一落,她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浮动的水波映照出凌宣熙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这个男人自以为是的态度让她不大爽快。
“抱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想深论这个话题,凌宣熙说:“姜医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认为凌小姐应该没有见过我。”
没有马上接话,她放下杯子,开始不经意地留意这间咨询室。
“姜医生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虽然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但是你见过以前的我。”话说得很随意,好像并不介意姜盛是不是了解她的过去一样。不过凌宣熙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些局促,否则她也不会无法将目光锁定到固定一点。
跟这类人打交道其实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你无法从他们的言谈举止里发现破绽,却又不知道如何完美地隐藏自己想法。像这样随意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小把戏,不会有人愿意。凌宣熙虽不畏怕,却也不想被别人看得通透。
“算是吧。”姜盛笑着起身,“凌小姐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诊疗室?”
虽是问句,姜盛却已经开始介绍,“跟这间咨询室相连的是音乐治疗室,”他边走边打开里面的灯,“左边的那扇门后面是催眠室,右边的是箱庭治疗室。”
凌宣熙一边观察着不同房间的布局,一边安静地听姜盛介绍。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去,幸好前面的人没有发现。
“最后这一间是发泄室。”姜盛说完,笑着转回身子,“我来这家医院不久,暂时只配备了这些。”
“听姜医生上次说,以前是在S市工作?”
姜盛点头,“是的,我在S市工作过一年半。”
“一年半?”她有些不解,“我还以为姜医生之前一直都在S市。”
“大部分的年岁确实是在那里,”他抬了下眼镜,顺手关掉刚才一路打开的灯,跟在凌宣熙身后走回最外间的咨询室,“不过后来去美国进修了七年。”
“七年?”从包里取出不停震动的电话,凌宣熙看向姜盛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来电显示的是不久前才存的号码,另一家医院的。凌宣熙忽然意识到这半个月里她居然跑了三家不同的医院,心中不免感慨。
通话很短,事实上她只是在最后回了一句知道了。
走向诊室,刚才出来的时候,凌宣熙没有把门关实。不过她仍然敲了三下,在听到里面的应答后才走进去。
不足一分钟的对话,等她重新坐下的时候,桌上已经放好了加满的热茶水,凌宣熙道了声谢,问:“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下姜医生的年龄?”
“83年生。”
凌宣熙点头,“姜医生真是年轻有为。”
“如果我没记错,凌小姐比我还要小上三岁,三年前知道我的人没有几个。”
姜盛有意无意地表示出对她颇为了解的态度让凌宣熙从和他对话开始就很不舒服,不过她脸上的笑意不减,“不知道姜医生在S市高就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很出名的心理医生,碰巧他也姓姜。”
“凌小姐说的人,大概是我的二伯。”
“二伯?”凌宣熙随即了然,“怪不得。”
想知道的事已经获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无心再问,她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不好意思,今天打扰你这么久,我就先回去了。”
没有挽留,姜盛只是看着凌宣熙转过身的背影说,“凌小姐看上去有很多心事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适当地给自己缓解压力,比如去近郊走走。”
转回身子,凌宣熙看向姜盛,“是不是心理医生都很容易看穿别人的烦恼?”
姜盛笑,“也没有这么厉害,只不过投机取巧罢了,”他顿了下,“正常人不会来找我们。”
凌宣熙也笑,“也对,是我想多了。”
既然聊到这里,她倒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索性摆了一个随意的站姿,说:“不知道姜医生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自我矛盾的病人,就是某些事情她想做又不是很愿意去做,明明心里面不愿意的念头比想做要更多一些,可是等到结果出来后发现她其实并不需要去做的时候,又觉得很憋闷和失落。”她笑了笑,“我好像把自己都说晕了。”
“每一个想法都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想,或许是潜意识里的反应,而不愿意,大多是思考过后想到了什么不值得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姜盛抬了下眼镜,将视线转向别处,“这个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联系,或许冥冥之中已有天意。”他顿了下,说:“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
有人说,当没有退路在你身后的时候,你就只会前进;当没有糟糕能够发生的时候,你便会迎来美好。
见过姜盛的次日,凌宣熙接到了Bruis的电话,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顺利,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有办法让那家原本毁约的模特公司改变主意,对方甚至还派出了一位高级经理亲自致电解释道歉。
一瞬间,凌宣熙脑中闪过Bruis为了她入股该公司的念头,随后又摇头否定。
这时,二十分钟前挂断的电话再次想起,是纪博殊打过来的。或许是因为他的受伤,这两天省了夜间的巡逻,回房比平常稍微要早一些,他们也因此多了些通话的时间。
想起刚才纪博殊说去擦洗身子,凌宣熙便揶揄道:“纪大营长,我好像没有问过你这两天是怎么擦身子的,不会是请了什么特级美女看护之类的吧?”
她低低地笑了几声。
那头沉默了两三秒,然后是淡淡的一声嗯。
“啊?”没想到纪博殊会这么回答,本来躺在客厅沙发看顶灯的凌宣熙一下坐了起来,“纪博殊,你刚才说什么了?”
隐隐的笑声通过那头的移动端口传到这边,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凌宣熙耳旁响起,“凌小姐愿不愿意做个特级看护的兼职?”
听着纪博殊的话,凌宣熙就想到那天早上自己满脸通红地帮他擦身子的画面,她脱口而出道:“你这个流氓!”
笑了两声,纪博殊倒是不再调侃她,“是季铭。”
重新躺到沙发上,凌宣熙看向窗外还算不错的夜色,语气平静下来,“我知道。除了你那亲兄弟般的副营,别人可受不了整天面对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说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不对,我怎么给忘了,咱们的纪大营长还有个青梅竹马在身边呢…”
“宣熙…”纪博殊无奈。
偷偷吐了吐舌头,凌宣熙转移话题,“博殊,你信不信因果?”
“因果?”
“嗯。”她想了想,“就比如说,你替队里的兄弟挡住掉下来的器材而受伤,其实可能是因为你上辈子欠了他的。”
片刻的沉默。
纪博殊说:“你这两天去寺庙了?”
“啊?”微愣了一下,凌宣熙笑,“没有,不过一开始听到因果关系的时候,我也有种遇到江湖术士的感觉。”
她说:“博殊,医院的化验报告出来了。高分配的点只达标一半,医生不建议做移植手术。”
“嗯。”纪博殊低低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本来就不是很想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医生这么说后心里面却有一点儿不舒服。”
“嗯。”
凌宣熙扯了扯嘴角,“我准备过两天约小嫣出来坐坐,穆黎那边怎么样了?”
“事情正按着老二的计划在进行,这次颜嫣的事已经触及他的底线。”纪博殊一顿,“听说你的朋友也给出了一些帮助。”
凌宣熙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朋友。”
“哦?”纪博殊说,“老二说,对方一出现就挑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过去的。关系很好?”
“嗯,是很好。”凌宣熙心里偷乐,“我怎么闻到了酸溜溜的味道?”
几秒的安静,纪博殊说:“睡觉。”
夜色会更好,如若你且在。
一晚好眠的凌宣熙,第二天精神满满地到工作室安排一星期后去法国的事情。问题得以顺利解决让所有组长们的脸上都重新换上了笑脸,这次的意外虽然来得突然,却像是一场声势浩大而短暂的雷阵雨一样,让人心神不宁却停留短暂。
不过无论对方经理前几天在电话那头说得多么客气又合理,凌宣熙却无心再续签合约。她始终认为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一次可以称为意外,而明知可能有第二次的潜在发生还让它继续,那就是愚蠢了。
翻了翻手中的材料,凌宣熙看向窗外。
事情逐个步入正轨给初夏增添了许多花香的气息,就连太阳都常常露出笑脸。一切又变得合理起来,唯一让凌宣熙没有意料到的,是傍晚下班后她居然又在吃饭的地方与姜盛意外遇见。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又到第六天啦,休息一天继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