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熙?”纪博殊大老远地就看到凌宣熙半弯着腰盯着垃圾桶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连路过的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都没有发现。
“博殊?”听到声音后,凌宣熙吓了一大跳,两分钟前还想着的人忽然就出现在面前,让她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你在干吗?”走到凌宣熙身边,纪博殊看了她一眼,又望了下垃圾桶。
穿军装的纪博殊比着便服时要多添几分正气凛然的感觉,凌宣熙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肩上的两条横杠和两颗星星,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想问纪博殊,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凌宣熙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刚才在问她话,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红了下脸,小声说道:“我在跟仙人掌说话。”
见纪博殊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凌宣熙摆了摆手连说,“没什么。”她抬起下巴朝着纪博殊的肩膀扬了下,问道:“你衣服上那个杠杠跟星星什么意思?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顺着凌宣熙的目光看了一眼,纪博殊笑道:“中校。”
“哦。”中校,凌宣熙点了点头,不过中校是个什么职位?一想到自己在军大院住过几年,不禁有些汗颜,她转移话题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们看向对方,两个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你先说。”凌宣熙开口。
“正好带队在附近出任务,我趁这会儿空闲就过来看个老朋友。”
“老朋友?”
纪博殊点了下头,“说来有些话长,你一会儿有事么?没事我边走边跟你说。”话一说完,他就率先住院部的方向走去,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着这个说走就走的男人,凌宣熙腹诽了一下,紧随两步跟到他身后。
路上,凌宣熙听纪博殊大致地讲述了一下关于这位特别能干的、他的前副官柳昆的不幸遭遇。
那是发生在纪博殊刚上任连长后不久的事情,那次,柳昆带头替连队拉储备粮,途中遇到了车祸,生命垂危。那一年柳昆25岁,与妻子结婚未满四个月,两人相聚不到20天。
而这边是距离事故地点最近并且设备最好的医院,柳昆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可惜即便如此,从死亡线上重新获得生命的他,第一胸椎以下五分之四的身体完全瘫痪,成了大半个废人。
出事的时候柳昆的妻子已经怀孕十三周,在没有确定柳昆脱离生命危险的两个月里,这个坚强的女人没有落过一滴泪水,她用自己颤抖的双手在不下十张病危通知单上落款。虽然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负担越来越重,可她却执意分分秒秒地陪伴在柳昆的身边,等待奇迹的出现。
医生确诊柳昆脱离危险的那一刻,纪博殊说他正好在场,这个女人绷紧的神经似乎终于放松下来,抵不住两个月的连日疲劳,当场昏了过去,幸好母子平安。
柳昆被追加为国家一级伤残军人,但是他不愿意用国家的补贴,最后还是在纪博殊的执意要求下,才同意留下。
纪博殊很清楚一个女人既要照顾即将出生的孩子,又要照顾瘫痪的丈夫,同时还得出门挣钱养家,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沉了很多,“宣熙,我不想自己的女人以后也走上这样的路,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这句话说得突然,凌宣熙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可是不待她多想,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刚才到病房的时候,屋里没有人,问过值班的护士,才知道柳太太带着柳昆到花园散步去了。
“柳昆。”纪博殊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淡淡地开口。
白里透着一丝嫩黄的白兰花儿边上,柳太太正低着头在柳昆耳边说着什么,柳昆的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听到声响两人一同转过头看向这边。
“连长?!”柳昆似乎很意外纪博殊的出现,语气中难掩惊讶。
这个男人的长相很普通,坐在轮椅上,厚厚的毯子盖住了大半个身子,看不出身高,头发很短,清癯的面颊上有一双智慧的眼睛,说话声音低沉而有力。凌宣熙甚至想象得到他出事前在队里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阵感慨。
与柳昆的精神面貌相比,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柳太太看上去却略微显得有些年长。听纪博殊说她比柳昆还要小一岁,这些年的忙碌竟生生地让这个女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将近十岁。
“傻了你,大哥现在已经是营长了。”柳太太笑脸盈盈地纠正自己丈夫的口误。
“看我这记性,”柳昆顿了下,忽然正了神色,一脸认真地看向纪博殊,“报告纪营长,J军区前锋连前副连长97358号柳昆认错。”
柳昆突然的认真让凌宣熙愣了愣,随后掩着嘴低低地笑出了声。
对面的两个人似乎这时才发现站在纪博殊身侧的凌宣熙,柳昆充满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打扮时尚的女人,又转向纪博殊,朝他甩了个有情况的眼神过去。
不待他询问,凌宣熙一下站直身子,因为右手挎着包,她举起左手毕恭毕正地敬了个军礼,开口道:“报告J军区前锋连前副连长97358号柳昆,我是凌宣熙。”说完顿了下,“没记错吧?”
这下,不止柳昆夫妇,就连纪博殊都笑了起来。
“没记错没记错,只是不知道记忆力很好的凌小姐你跟咱们纪营是什么关系?”柳昆两眼放精光的样子,与之前说话时的正经判若两人。不等凌宣熙回答,他又说道:“我跟纪营认识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看到他身边出现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凌宣熙笑了笑,“朋友,刚在医院碰巧遇到。”然后摊了摊手,“不然我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就过来。”
“凌小姐客气,你能陪纪营过来我已经很开心了。”一脸似信非信的样子,柳昆话中的意思模棱两可。
纪博殊却听出了他话中带话,脱口而出道:“柳昆,你又皮痒了?”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场子忽然安静了下来,凌宣熙没有错过柳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回头看了一眼纪博殊,发现他也恢复到了平时皱着眉头的样子。凌宣熙在心里面叹了口气,不难猜测这句话与柳昆出事前的事情有关。
“大家都站很久了,大哥、凌小姐,我们上楼聊吧。”柳太太适时插话打断了尴尬的氛围。
下过雨后的空气很清新,不过四月初的郊区仍然有一些微凉,特别是柳昆出事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纪博殊点了一下头,上前接过柳太太手中的轮椅。
笑着退开几步,柳太太站到凌宣熙身边。
眼前的三个人无形中的默契让凌宣熙有一点儿羡慕,这种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看着纪博殊推着轮椅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凌宣熙跟着他们一起走回病房。
在房内又待了片刻,纪博殊起身说部队里还有别的事情,约定下次再来。
柳昆夫妇虽然不舍,倒也没有强留。“大哥,你出任务时千万注意安全,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嫂子一起。”柳昆说话的时候余光时不时地瞥向凌宣熙,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有反驳什么。
走出病房后,一时之间凌宣熙跟纪博殊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凌宣熙不知道纪博殊在考虑什么,她却是想起了刚才跟柳太太短短的几句对话。
“柳太太,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这几年里你有没有一刻怨过老天的不公平?”父母的事曾让凌宣熙在幼时几度怨恨老天,现在看到柳昆这样,她心底里没来由地觉得同情。
柳太太苦笑,“肯定是怨过的。当时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想要告诉柳昆自己怀孕的事,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他战友说他出事的消息,那刻,我怨过。后来我连夜搭飞机匆匆赶到医院,一口气签下五张病危通知单的时候,甚至想过在他断气的那一刹那我就跟肚子里的孩子下去陪他,那刻,我也怨。”
说到这里,柳太太顿了几秒,“可是当我听到医生说他度过危险期后,我却是前所未有地庆幸。凌小姐,你可能无法体会那种心情,那种打心底里感谢老天,感谢老天没有收了柳昆的命,让我还有爱他的机会,让我们的孩子不至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心情。”
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凌宣熙抬起头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没说。
柳太太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凌小姐,纪营比我家老柳有本事多了,你不用担心。”说完便先进了屋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柳昆夫妇都误会她跟纪博殊的关系,凌宣熙也没想要解释。她这会儿脑子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柳太太的那句“感谢老天没有收了柳昆的命,让我还有爱他的机会。”
爱他的机会么?凌宣熙摇了摇头,她根本连爱是什么都不懂。
想得太过认真,凌宣熙一头撞上了刚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的纪博殊,“啊,疼…”凌宣熙轻呼一声,捂着鼻子看向眼前的人墙,“你干嘛?”
纪博殊无奈一笑,他刚才叫了凌宣熙两声都没听见回复,回头发现她正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都没发现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怕她再这么一股脑儿走下去会撞到路人,好心停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说话,不要打哑谜。”
“我喊你几声都没听见回复,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纪博殊难得心情不错地调侃她,“大设计师,你现在要去哪儿?需不需要护送?”
听到纪博殊的话,凌宣熙脸色一红,“你刚才在柳昆那儿不是说有事么,不用管我,我去排队等出租车就好。”凌宣熙边说边指了指不远处写着“TAXI等候处”的地方。
“不差这点时间,走吧,你去哪儿?”纪博殊说着就虚带了一把凌宣熙,往停车场走去。
黑色的军用路虎给人严肃的感觉,里面没有一点配饰,很干净。就像是纪博殊带给凌宣熙的感觉一样,严肃、果断、办事利索。倒也不是说这个男人开不得玩笑,只不过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状态,所以很少能够在他脸上见到笑容。
“你家有从军的人?”纪博殊开口问道。
凌宣熙一愣,“我外公退伍前是副司令,”系上安全带,她转过头看向纪博殊,“怎么忽然这么问?”
“刚才看你敬的军礼很标准,不是军人家庭出生的孩子做不到那样。”
凌宣熙点了点头,“我家离外公家不远,小时候经常过去串门。其实凌家连着好几代都是军人,只不过我外婆身体比较虚弱,只生了我妈一个,外公就不让她再生了。后来外公就提前退休一边照顾外婆,一边经营慈善事业。”
“你跟你妈姓?”纪博殊似乎有点儿讶异。
比起纪博殊,凌宣熙显得更加吃惊,“你不知道?”
纪博殊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们相亲的那天,你来之前就已经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
纪博殊失笑,“我了解你家祖宗十八代做什么,又不是跟他们去相亲。”
似信非信地看了一眼纪博殊,凌宣熙回道:“你不是穆黎好兄弟么,他不就是那样的人。”穆黎是纪博殊结拜的二弟,也是凌宣熙好友颜嫣的男朋友。穆黎刚认识颜嫣的时候,就把颜嫣的家底调查得很清清楚楚,凌宣熙虽然在后来知道了原因,但是心里面仍然对穆黎存有一些不满。
没有解释什么,纪博殊开口道:“跟我说些你的事吧。”
“为什么不是说你的事儿?我也不知道你家祖宗十八代。”话一说完,凌宣熙自己先笑了出来。
“我已经说过柳昆的事了。”纪博殊目不斜视地继续开着车,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副柳昆的事就是他的事的样子。
瘪了瘪嘴,凌宣熙有些不满,不过她却没发现跟纪博殊相处的这几个小时,她没有再想起之前心里面烦恼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作者大人觉得把开篇有点写坏了肿么办?
呜呜~~~后面真的不错啦(好吧,作者承认她是在卖萌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