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微微,葳蕤的树木里隐隐露出明黄色的飞檐翘角。
朱皇后去更衣了并不在宫宴上头,姜毓便只禀报了手下的嬷嬷就跟着内侍出了宫宴,正值快正午的时候,阳光照得人发烫,姜毓跟着内侍从树荫遮蔽的青石路上出来,眼前就是一条用玉石铺的长板桥,叫太阳晒得烙铁一样,看着就滚烫滚烫。
姜毓最晒不得这样的太阳,“天气炎热,敢问公公还有多久才到宫门?”
内侍走在前头,回了一句,“过了前头,就快到了。”
姜毓听着,只擦了擦汗,默默跟着往前走,才踏上这长板桥,就见着对头迎面有人走来,姜毓瞧见,是祁衡。
得,烈日炎炎下还得停下来行礼,躲都没地方躲去。
蝉鸣声声,炙日当头,正午最热的时候总是让人心情烦躁。
“太皇太后要的如意到底放在哪儿?你说了本王自己过去拿。”
火辣太阳照在祁衡的脸上,烫地脸皮都跟着热了。他原是在清凉殿里和其他人一同宴饮的,太皇太后一句话给他召了出来说是要他去拿什么如意,却又不说在哪儿,让人带着他兜圈子,热得他火气都上来了,又偏偏发不了火。
内侍忙不迭小心安抚,“王爷莫急,就在前头了。”
祁衡不耐烦抬头,却见桥对面也有人走来,走进两步,瞧出是张熟面孔。
哟。
祁衡挑了挑眉,瞧着姜毓被晒得微红的面颊,挑了挑眉,心情莫名好像好了一点。
待更走进一些,祁衡和内侍照例停下脚步,等着人行礼。对面走来的也确实停下了,低下头,然后……被身旁的内侍一把推进了水里。
“你!”
祁衡一惊,疏忽间身后有风传来,祁衡猛地一侧身,擒住了身后推来的手。
“放肆!”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竟然推了姜毓下水,还想推他下下水。祁衡震惊里还没来得及出口审问,周遭林荫假山里却突然冒出来好几个内侍宫女,扯开嗓子四处奔走喊叫:
“救命啊!肃国公府的姑娘落水了!”
“你们想做什么?”祁衡擒着内侍的手狠狠一拧。
那内侍的手腕几乎被拧得变形,脸色煞白,却依旧哆嗦着道:“肃国公家的姑娘落水了,还请王爷屈尊,救她一命。”
“救她?”祁衡扭头看向水里,水里人拼命挣扎的样子根本不识水性,怕是撑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但周围这么多人,只听呼救的不见救人的,这样一个明摆着的局,凭什么他还要入?
“本王生平最不喜欢让人牵着鼻子走,你们自己摆的局自己收拾!”
祁衡甩开内侍的手,转头就走,桥上两个内侍见了,猛得往上扑去,不管不顾的抱住了祁衡的腿。
“王爷!太皇太后有命,倘若王爷不救国公府家的姑娘,她今日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请王爷开恩救她一命!”
“滚!”祁衡要踹人,但太皇太后手底下的人也是有些功夫,一人抱他一条腿竟一时挣不开。转头看那水里,水花越来越小,人差不多已经沉得差不多了。
“救……救我……”
祁衡听到那很微弱的声音传来,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面孔,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山寺中抄写佛经的静丽秀美面容。
祁衡的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可惜,不舍这样的容颜就这样失去了生气。
晃神不过一瞬,祁衡的腿弯蓦地一酸,银针扎穴,两个内侍趁机将他推进了水中。
“噗通!”
河水没过头顶,祁衡的心中起了杀意,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这般对他!只是才等他从水里冒头,就有一具温软的身体被塞进了他的怀中。
有内侍跟他一起跳下来,把姜毓推到了他的身上就跑。
“混蛋!”
祁衡张口骂人,却被一双手臂缠上了脖颈,吞了满满一口腥臭的河水。
“滚开!”
祁衡掐死人的心都有了,但贴在身上的身子软得很,好像没有骨头似的,一碰上他的身子就跟水草一般紧紧地缠了上来。祁衡伸手扒人,可手一碰上那身子,就跟着了魔一般粘在了上头不想下来。
那软软的身躯,娇嫩滑腻的肌肤死死地贴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紧了他,好像他是那么重要。从他的母后去世,再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用力地,拼尽全力地抱过她。
“放手……”
祁衡低头看向缠在怀中的人,小脸苍白一脸狼狈,她能在寺中一言不发地连抄几个月的经书像一朵小白花,却又敢当众斥责朱家,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她还在大喜之日当堂悔过婚,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这样的人,就这么给淹死了再不能蹦跶真的可惜了。
倏忽一念间,祁衡想要这俱身躯继续温热下去,不要死去。
“王爷,这边这边。”
长长的竹竿伸到祁衡的身边,岸上不知何时聚了四五内侍,举着竹竿伸到他的耳旁。
到底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祁衡狠狠抓住竹竿任着他们把他往岸边拉,咬牙切齿,“你们这群狗奴才!”
河不大,拉上岸不过须臾功夫,夏日的衣衫单薄,沾了水又贴又透,祁衡带了姜毓上岸,果不出所料一出水那玲珑身材纤毫毕见,岸边早有宫女备着披风,人上岸就拿着披风给姜毓捂上,好不叫别人看见。
“王爷,您擦擦脸。”内侍躬身递上一方巾帕。
“狗奴才!”祁衡也没接巾帕,一脚踹上那内侍的肚子,“敢推老子下水,老子扒了你的皮!”
内侍被踢得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王爷息怒,撷芳斋已经备好了香汤,请王爷移步更衣。”
“你!”祁衡胸口的憋进了一口气没地撒,想踢死跟前的这个奴才,但一想那背后的太皇太后,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回头睨了一眼差不多半死不活的姜毓,拂袖而去。
烦人!
……
骄阳似火,最热的天气里,姜毓却因为风寒大病了一场,半梦半醒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
梦里有一个胸膛滚烫似火,有一双手臂刚稳如铁,即使大浪滔天她也是那么心安无虑。
“福姐儿醒了?渴不渴?”
张氏担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姜毓的脑中缓缓清醒。
“母亲……”
“嗯。”张氏应了一声,捏住姜毓的手。
姜毓的脑中很乱,“这是怎么了……”
张氏抓着姜毓的手,哽住了没有说话,只是泪水落下。
姜毓闭了闭眼,记忆纷至沓来。
她被落水了,祁衡救了她。
“母亲!”
姜毓猛地捏进张氏的手,心中凛起。这是夏日,她在皇宫里被一个外男从水里救起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张氏的泪水止不住,“别怕,你父亲会帮你的。”
为什么……
姜毓的愣愣地看向头顶的纱帐,为什么太皇太后会让人推她落水,是谁的设计,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他……
姜毓拼了命地回想,前世今生都不曾与宫闱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盯上她?
张氏抹了眼泪,“不想这些,饿了吧,先喝点粥。”
翠袖从桌上端来白粥,张氏端着碗试了试温度,想要亲自喂与姜毓,可尚未动手,屋门就开了,老太太来了。
“母亲。”张氏起身行礼。
老太太住着龙头拐杖一步步来,在离姜毓床头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毓儿醒了?”
张氏点了点头,答道:“刚醒。”
老太太看向床上的姜毓,肃穆寡情的眼里带着沉郁,默了默,“下人都出去。”
……
华丽秀美的屋里草药苦涩的味道淡淡萦绕,下人都退了干净,只有老太太带着身边的孙嬷嬷和张氏留在姜毓的屋里。
屋里一时静默地有些吓人,张氏素来有些惧老太太的威严,便试探问道:“母亲屏退下人,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
老太太没有看张氏,只是对着姜毓道:“你可知你在宫中落水被禄王所救,眼下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姜毓垂下眼,没有开口。
老太太继续道:“你失节于禄王,照着肃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陛下定会将你许配与禄王而保全肃国公府的脸面,赐婚的圣旨转眼就到。”
“可肃国公府并不想联姻皇室,也不需皇家来保存国公府的脸面,”老太太定定看向姜毓,“你可知你该怎么做?”
怎么做?
张氏愣住,姜毓缓缓抬起眼睫看向老太太,眸里的水光微微颤抖。
怎么做?能怎么做?以她一人之力想保全肃国公府的名声,只有死。
孙嬷嬷的袖中一抖,露出了拢在袖中的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