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出不情愿。
“还不快进来?”苍老爷子听觉灵敏,两人刻意放轻脚步,躲在一面缠满葡萄藤的木架后,都能被他轻易察觉。
苍树暗中向他使个眼色,让他先进去。
谢苍看着他无语凝咽,率先走出去。
院子两旁搭着葡萄架,稀疏阳光透过缝隙像洒落在地面的白纸,铺得满地都是。
清风吹动,地面光影也徐徐而动。矗立在地上的梅花桌上飘着两片叶子,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它身上,将它浑身筋脉照得清晰彻底。
这样的场景,让谢苍似曾相识。
每当这个时节,走进爷爷的院子,他就会真正感觉到,夏日已经来临。
只是,在此刻,他无暇去感受夏日炎炎。
对面有条抄手游廊,苍老头子负手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一根半长的树枝,一不对劲就往台阶上扎马步的男人后背打去。
男人半个脚后跟悬空在台阶上,马步扎得很稳,听见身后动静,还回头挤眉弄眼地朝两人扮个鬼脸,很显然对正在做的事习以为常。
“哎呦!”
苍老爷子哪会放过他的小动作,拿树枝朝他后背挥了一下。
“爸!教育小孩子不能使用暴力。”这位正在被罚扎马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苍家现任当家作主的男人、谢苍和苍树的父亲,苍决。
苍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就没有你说不出口的话。”
“噗……”苍树捂着嘴将头埋到一边,“咱爸少说也四十七八了,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谢苍已从父亲扎马步的英姿中看到自己的未来,不明白苍树怎么笑得出口。
“你俩也过来。”苍老爷子发话,苍树笑容顿时僵住,自觉地往台阶上走。
“往旁边挪挪。”
苍决果不其然空出位置来。
谢苍:“……”
都不挣扎一下吗?
见他久久不动,苍决向他招手,指了指身边空位,喊道:“苍苍快过来,位置给你留好了。”
“……”
不需要,谢谢。
感觉到老头子凉飕飕的视线,谢苍不情不愿地走到台阶上,脚后跟悬空扎起马步来。
这一幕,如此和谐,如此美好。
“听说你在z国遇见不少麻烦?”苍决气定神闲地问起,马步丝毫没有搅乱他的呼吸。
对谢苍来说,正经起来的苍决比老头子更难对付。
谢苍语气斟酌,生怕被他从言语里挑出漏洞来:“不算麻烦,我能自己解决。”
此刻苍树屏气凝神,尽量降低存在感,不想被拉进修罗场里。
老爸这副样子,可是不常见的。
苍老爷子冷哼一声,“这才像样。”
说罢,他端着茶杯坐到梅花桌边乘凉。
“能解决就好,钱不是重点,买个教训也好。”苍决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谢苍半口气不敢放松:“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苍决满意地点头,谢苍却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经纪人叫什么名字?合同应该由他过目才对。”苍树继续发问。
“姓齐,我一般叫他齐哥,人不错,能力一般,很重义气。”
“这种人不是你该留在身边的,回头我帮你物色一个。”
谢苍往旁边看了眼,见苍决神情风轻云淡,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样子,语气不由加重:“不用,我有分寸。”
他用余光看向谢苍,表情仍然看不出喜怒:“给我说说顾耀和姓方的小子。”
谢苍把听说的事全部转述给苍决,他听后沉默许久。
在他的沉默中,谢苍心中的鼓越敲越响。
“你不该掺和,差点丧命也是咎由自取。方小子对顾耀并非无情,你这么横插一脚,顾耀理所当然会找你麻烦。”
苍决一语道破真相,谢苍想不出反驳的话,索性认错:“我知道错了。”
闻言,苍老爷子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向两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最终没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苍树不时看一眼两人,在心中庆幸话题没有扯到自己身上。
“做事有点分寸,别让爷爷为你们操心。我不反对你在娱乐圈发展,但也别太丢苍家的脸。”
“知道了。”谢苍悬起的心落了下来。
苍决像完成任务一般,转头征求苍老爷子赦免:“爸,苍苍认错了,让我先走吧!我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忙。”
苍老爷子一鼓眼睛,气还没消:“你看看他那像个认错的样子吗?你就宠着他吧,迟早坏事。”
谢苍无辜地扬起眉头,转头看着苍树,满脸写着“我难道不像在认错吗”。
苍树朝他摇头,一点都不像。
“老爷子,您先别生气,以后啊,有得是烦心事。”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谢苍身上,眼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谢苍心里咯噔一声,老爸看出点什么了?
“还嫌不够烦心?”苍老爷子不悦起来。
苍决活动着双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哼笑道:“将来的事啊,可比这烦心多了。”
“我先走了,您罚够了就让他们去看看妈和米歇。”
听到脚步声远去,苍树用膝盖撞他的大腿,压低声音说:“我怎么觉得,老爸在说你和楚停云的事儿?”
谢苍疑惑不解道:“他从没见过楚哥啊。”
“节目里啊,歌秀里你们台上台下互动,宝藏里明里暗里互动,瞎子都能看出端倪。只是我没想到,老爸也会看你的节目。”
“再站半个小时。”苍老爷子发号施令。
半个小时后,谢苍二人双腿打颤地走到花园里。
苍老夫人坐在躺椅边,正拉着怀雅宁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相处得十分融洽。
“苍奶奶说笑了,配不上他的是我。”
“胡说,我看啊,阿宁和我家苍苍是天生一对,我一直盼着你做我的孙媳妇儿呢。”
“阿宁也盼着当您孙女。”
苍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也怪苍苍不够优秀,入不了你的眼。”
谢苍喜欢过怀雅宁的事,苍家几乎人人皆知。
“没有,我那时候年纪小,害羞罢了。”
“这么说,你是看得上我家苍苍了?”苍老夫人更是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待会儿他们就该过来了,我帮你解释解释。”
“不,不用……”
她们的对话传进谢苍耳里,只见他笑容不改,无奈地说:“奶奶,您又背着我说什么呢?”
苍老夫人惊喜地回头,忙向二人招手:“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来快来,奶奶同你说,阿宁刚才说……”
苍树神情复杂,频频看向谢苍,后者依旧面不改色。
“奶奶,我都听见了,阿宁哄你开心呢。”
苍老夫人回头看怀雅宁,“你只是为了哄奶奶开心啊?”
怀雅宁抬头看着谢苍,小幅度地摇头,说:“绝对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谢苍扬起下巴,眼帘微垂,然后化作一声低笑。
“老夫人,有位姓楚的先生来拜访您。”
“楚?”苍老夫人疑惑地问。
“是,他就在后面。”
楚停云?
谢苍怔愣地看向苍树,后者与他一般,同样一脸懵逼。
“苍奶奶,是谢苍的朋友。”怀雅宁解释道。
苍老夫人不由联想到楚家的小孙子,不满地瞪了谢苍一眼,“快,把人请进来。”
女仆应声而去,苍老夫人责备地说:“苍苍,是那个叫楚停云的孩子?”
谢苍道:“是。”
“你好好向人家道歉了?”
谢苍心里也有算盘,拐着弯为楚停云建立形象:“他根本没怪过我,我俩关系很不错。”
苍树闻言,不禁觉得好笑。
关系还真是“很”不错。
“那是人家宽宏大量!你以后去楚家好好给人赔礼道歉。”
“知道了。”谢苍乖巧地答应下来。
正说着,楚停云在女仆的带领下走向几人。
他换了身装束,精致整洁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就像从中世纪古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年,顺着徐徐微风,闲庭信步。几乎病态苍白的皮肤,让他有种脱离世俗之外的轻盈感,每靠近一分,就多一分真实,直到他完全走近,几人都未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楚停云五官深邃,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平日总是懒洋洋睁不开,这会儿看向几人,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饶是谢苍,都被迷得舍不得眨眼。
再平凡不过的衣服穿在楚停云身上,都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最先回神的是怀雅宁,她收回视线第一时间看向谢苍,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痴迷和赞赏。
再去看苍老夫人,即使苍老夫人很快回神,她依然没错过老夫人脸上的惊艳和满意。
“孩子,你叫停云?”苍老夫人向他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楚停云脸上带着尊敬的笑容,目不斜视地从谢苍身前走过,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分到他身上。
“是的,苍老夫人。”
苍老夫人拉着他坐到身边的石凳上,“叫我奶奶就行了,你小时候我们见过,还记得吗?”
楚停云含笑点头:“记得,我八岁的时候,和父亲他们拜访过。”
“你还记得?”苍老夫人惊喜地说。
“苍奶奶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还是那么年轻。”
谢苍:“……”
苍树:“……”
我楚哥也会拍马屁?
果不其然,苍老夫人开心得像个孩子,“嘴真甜。”
“没有,苍奶奶,我实话实说而已。”楚停云本身就比较稳重,看上去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有可信度。
“好孩子、好孩子,奶奶今天替苍苍给你陪个不是,他啊,都是家里宠的,平时不会那么无理。”
楚停云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那天是他生日,我没怪过他,就是担心他被其他人的话影响,所以才想找到他。”
“你不怪他就好,你不怪他就好。”
“苍奶奶,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继续聊吧,让我也跟着听一听。”
看得出,苍老夫人很喜欢楚停云,当然不介意向他聊起谢苍和怀雅宁的事。
“在聊苍苍和阿宁,你还不知道吧?苍苍以前喜欢阿宁,我一直以为阿宁看不上他,但是阿宁说只是年纪小太害羞,我看啊,他俩心里都还惦记着对方呢。”
“是吗?”楚停云撩起眼皮往谢苍那边看了一眼,后者头皮一麻,正想解释,楚停云又说:“苍奶奶眼光真好,谢苍和这位小姐看上去很配。”
苍老夫人听后更加开心,调侃道:“配,的确般配。可惜啊,苍苍的初吻阴差阳错给了你。”
受国外文化熏陶那么多年,苍老夫人思想开十分开放,说出这话时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感慨一下。
楚停云面不改色地应道:“都是我横刀夺爱,好在如今他们又有机会了。”
谢苍神色僵硬地看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审视楚停云话里的真实性。
“……”
苍树有点想走,他感觉自己刚从一个修罗场出来,现在又进了另一个修罗场。
原本以为搞不懂雅宁姐,现在不止搞不懂雅宁姐,还搞不懂谢苍和楚停云。
怀雅宁眉头轻皱,眼中充满疑惑,见苍老夫人看过来,她牵起唇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