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是乔木帮忙牵线跟郑薇联系的,她们第一次的谈话并没有避讳她,虽然之后郑薇没有提过当天在正殿里发生了什么,但乔木连蒙带猜的,居然得出了这个结论。
郑薇微微一笑,“你真会想。”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乔木嘟了嘟嘴,看来这位主子是什么也不愿意说了。她把盖子一合,头略略一转,瞟到一样物事,眼睛亮了亮:“小姐,要不,我们把这瓶咱们自制的玉容膏送给云充容吧。”
郑薇没有马上说话,乔木便劝说道:“小姐,我觉得,咱们只是回两条宫绦也太简薄了,这玉容膏是咱们自己制的,您用着既然不错,那就把这个送给云充容。反正,这一瓶您也没有开封。而且,咱们送别的,云充容也未必稀罕,还不如就送她没有的,您觉得怎么样?”
郑薇梳着头发的手一顿,“你说的有道理,就依你吧。”
乔木又道:“还有小姐做的堆纱花虽然是没见过的花式,也怪好看的,我们送几枝过去吧。”她说的是郑薇闲着没事,做的大雍朝还没传进来的郁金香。
郑薇心不在焉地点头道:“你看着合适的话,都依你吧。”
主仆二人出门的时候,正碰上从正殿出来的王常在,她明明已经看见了郑薇,却故意把头别过去,趾高气昂地回了自己的屋。
乔木气得脸色发白,“小姐,她这也太过分了吧!”
郑薇轻声笑道:“你理她做什么?这种人在宫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是一个个地计较,你计较得过来吗?”
乔木忿忿道:“可她当面就敢下您的脸子,也太气人了!”
郑薇瞟她一眼,眯眼看向头顶上那轮开始下沉的橘红色太阳,漫不经心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搬到侯府时,侯府拨过来的沉香吗?”
乔木一惊,“沉香”这个名字在她们幽竹苑是个禁忌,郑薇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她,但此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而且郑薇收回视线,目光沉了沉,看来也无意再讲下去。乔木忍不住好奇心,只好自己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当年的事。
乔木是郑薇家买的小丫头,郑父死后便跟着郑薇母女俩到了威远侯府寄居。但她一进侯府就被侯府的嬷嬷以“调理教导”为由要了过去,要她跟着新进侯府的小丫头们先一道重新学规矩,她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她也知道,本来沉香伺候的是姜氏,后来没过多久,沉香在老太君的寿筵上就被一个旁枝的公子要了过去。
正当青春年少的小叔子把手伸到了寡嫂的房里,这话怎么说都不会好听。乔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老太君会答应他们这个荒唐的要求,而姜氏也默认了。想来也不外乎是两人之前就有了首尾,只在寿筵的时候被人找着机会过了明路。幸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否则,姜氏的名声肯定要坏了。而乔木再迟钝,也不会到处去打听这种污耳朵的事。
乔木后来偶然一次听说,那家娶的夫人是个悍妇,沉香被要过去之后也没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再后来,那位旁枝的公子被放了外任,他们的消息就更没办法打探到了。时间一长,侯府里每天的事都很多,她也慢慢忘了此事。
因着叠翠阁离景辰宫着实远,等郑薇两个走到时,太阳已经快完全沉了下去,大片的火烧云在西边连成一片,像是天上的火要烧到了地上来。
云充容头发披散着迎出来,她素面朝天,钗环已卸,竟是要去梳洗的架势。
郑薇极为尴尬,对云充容抱歉地道:“没想到云姐姐要去沐浴,我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云充容忙握住她的手,笑得很热情,“哪有,郑妹妹肯来我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也知道,天太热了,我想着妹妹没有这么快到,便让人给备了水先擦洗一下,倒是我失礼了。妹妹这边请坐吧。”
郑薇忙摆了手道:“既然姐姐要沐浴,我就不多叼扰了。”她一边说,一边亲自从乔木手上捧来匣子,“这是我闲着没事时编的一点小玩意,上不得台面,姐姐就拿着玩吧。”
云充容嘴上说着:“怎么好叫妹妹费心?”随手打开盒子,立刻就对匣子里的东西爱不释手起来:“哎呀,这宫绦和纱花都是以前没见过的样式,妹妹好巧的心思,是怎么做的?”
宫绦是用金色丝线做成了约有一指长的胖头金鱼状,鱼鳍用的稍微浅一些的棕色粗线,鱼头上还点了两粒黄豆大小的黑珍珠,显得十分趣致可爱。前世的时候,她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手工制品编制,这种金鱼结的编法就是在那个时候学来的。
到了这里之后,威远侯府直接从刺绣教起,并没有教过她们编织,郑薇也就没有机会把这东西“发明”出来了。这种样式的金鱼宫绦别说云充容,就是郑芍也没机会看到,当然是在大雍朝独一无二的新鲜玩意。
郑薇笑道:“云姐姐喜欢就行。我这里还有一瓶自制的玉容膏,姐姐不嫌弃的话,也请收下吧。”
云充容好奇地接过瓶子看了看,却没有打开,问道:“玉容膏?这是什么?怎么用的?”
郑薇取过瓶子,倒在手背上,将它用手指推开,笑道:“晚上净了面之后在脸上敷小半刻钟。只是这玉容膏有些粘,等时间到后,再拿水洗掉就行。不是什么宝贵东西,只是我从小用着,觉得不错,便拿来给姐姐试试。”
江充容凑近了去看郑薇的皮肤,果然是白皙如玉,软滑如绵,细腻如脂,就是在后宫里,也没有多少人有这样几近于无瑕的好皮肤。
女人总是对能保持容颜美丽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对这小瓶子里的东西立刻比先前的兴致大了许多,接了瓶子好奇地要倒一些往手上试,郑薇却像是一无所觉一般,将瓶塞盖住:“姐姐这里有清水吗?手上太粘了,得净一净手。”
江充容忙叫来芷兰,吩咐道:“去给郑美人打一盆清水来净手。”
她的态度比之前看上去又亲近了不少,毕竟高门大户里多有些底蕴,像食膳单,香方,胭脂等养容佳品一般都是不传之秘。她倒不觉得玉容膏真是郑薇一个人制出来的,只认为她以前跟盈夫人走得这么近,说不得手里就有些真货。
而等郑薇洗完手后,以“夜路难走”为由拒绝了江充容一再的挽留后,江充容看郑薇更加顺眼了。
乔木却不怎么舒服,“云充容做得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小姐您明明已经跟她带话回去,说稍后会到,结果她抢先说要洗澡。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呢,不就是怕我们借机在那耗着,好见到皇上吗?您在那说了这么久的话,她连一口茶也没给您上一个。”
乔木说话又快,还清脆呱啦带响的。郑薇听着,倒还真有点口渴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就你话多,快回去吧,那几个荔枝你刚刚都没舍得给我吃,现在我这么热,你该都给我了吧。”
乔木叫郑薇一说,想起嫩滑香甜的荔枝,顿时也没有了抱怨的心情,笑嘻嘻地还跟她算帐:“那好吧,小姐今天受累了,可以吃五个。”
郑薇却摇一摇手指头,“那可不成,今天的荔枝一个都不能剩。”
乔木立起眼睛,“不行,小姐您脾胃会受不了的!”
郑薇却很坚决地道:“不成,我今天必须吃完,今天要吃不完,明天就没机会了。”
乔木听她话说的不祥,吓了一跳,“小姐,您别说得那么不吉利,怪吓人的,好不好?”
郑薇噗的一声笑了,惊异道:“你说什么不吉利啊?我是说,那荔枝不能久放,久放会变黑,黑了,就臭了,不好吃了。”
乔木却以为她在诓人,摇着头道:“小姐就别骗我了,怎么可能?我可没听说过还有鲜果是这么怪,这么娇贵的。您又没吃过它见过它,怎么会知道它不能久放?”
郑薇一本正经地道:“我骗你做什么?荔枝的物性,我可是从书上看的。你以为它为什么一路要用冰镇着,就是为了保鲜呢。所以说,你小时候我教你读书你都不学,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乔木却认定了她在说笑,连连摇着小脑袋只是不答应,“您不用骗我了,反正,您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的。”
郑薇“嘿”了一声:“小丫头真是要上房揭瓦了,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呢,总之,那荔枝我今晚怎么都要吃完。”
主仆两个争执着越走越远,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御花园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人问着身后那人:“还有说荔枝怎么储存的书吗?沈卿你可是听过?”
那个叫“沈卿”的,也就是沈俊道:“微臣学识粗浅,并没有听说过此类书籍。”
周显并不在意,笑道:“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在外面,朕的后宫里居然藏着一位博学多才的美人吗?”
沈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说不定,看书这事是那位娘娘随口说出来唬那宫婢的。”
周显回头看了他一眼,沈俊目光平视着帝王的下颔,声音沉稳:“毕竟文以载道,谁会把风俗人情着落在纸上,染了俗气呢?”
周显失声而笑:“你啊,说起书啊本的,比那些老学究还古板,规矩还多。”只说这一句,他又转头对跟在两人身边,几乎无声无息的春生道:“你去查查,今天得了荔枝的有哪些娘娘。不对,荔枝分给了谁我是知道的,那女子的声音我仿似听过,又像是没听过,应该不在那些人里。”
吴春到此时才问:“陛下,那要奴才给您把所有得了荔枝的娘娘都找出来吗?”
周显垂目想了片刻,却又摇头道:“不必了,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怪有意思的。朕的后宫里还不至于人多得朕都认不出来,让她藏一段时间,朕慢慢找,算是个趣味。”
却说郑薇回到景辰宫,几经缠磨才跟乔木要到了所有的荔枝。
等所有的荔枝都吃下肚,景辰宫的大门突然被人大声地拍响:“快开门!开门!”
这样震天响的敲门声顿时惊动了整个殿,几乎是所有人的房门全打开了,相互惊慌地询问着:“什么事啊?”
大门外的人同时也给出了答案:“内卫办事,闲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