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凛然,破空而出。
刀气虽狂,却没有丝毫乱象,每一次劈砍都仿佛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尺度,宛如绵绵浪涛,先后衔接,渐成铺天盖地之势。
狂风席卷狂沙,在谢珩的有意操控下,扫过中年男子鬓角,削掉一小片额发。
“抱歉,”刀气肆虐中,少年艰难咧嘴,笑道,“我的修为还不足以完全掌控这套刀法,献丑了。”
谢珩嘴上说着“难以掌控”,手腕则持续用力,每一刀都比前一刀更快,由此层层叠加的速度带来无可比拟的优势,面色冷然的审核人眼神渐渐凝重,连带猫咪面具的审核人也收起了散漫的姿态,身形站得笔直,语气中首次涌现出讶然。
惊奇之余,他语气中也带上一丝赞赏,轻声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般精妙的刀法。”
“喂,小白,这难道就是当初被那个人带走的……”
话未说完,却被白色面具的黑衣人无情打断。
“不是。”他冷然道,“不必再使了,算你们合格。”
谢珩嘴角微扬,刀势渐缓。
宛如轻燕落檐,他后退几步,脚下站稳,呼吸略显急促,随手一抹,手中长刀登时消散。
“足够了吗?”少年微微仰头,朗声问道。
“足够了。”戴猫咪面具的审核人笑着应道。
他好奇的目光绕着谢珩来回打转,又越过少谢珩肩膀,扫向不远处双手交叉,握在胸前,暗暗祈祷的许婉儿,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白色面具那人却没有留下聊天的闲趣。
青年收刀入鞘,冷傲转身,脚下玄力凝聚,快步朝院门外走去。
“等、等一下!”
见审核人要走,许婉儿有些焦急,少女小跑着奔上前,却又被审核青年周身冷气逼退,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在两三米外停下。
她将被风吹乱的秀发捋到身后,焦虑地在宽袖中摸索片刻,掏出一块暗色令牌。
“我有玄灵宗的免试令!”少女冲着审核青年的背影喊道,“我想把这个给谢大哥用——有了这个,他可以免试加入玄灵宗,对吗?”
白色面具的青年脚步顿时一滞。
他站在原地,尚未回头,背影却呈现刹那间的僵硬,仿佛遇见什么极不愿面对的情景。
“噗!”
落后几步,戴猫咪面具的青年禁不住莞尔,捂着嘴低低笑起来。
“小白啊小白,千算万算,没想到最终人家还是提出来了吧?”
“我就说你这面具没用,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你还偏要我穿这一身皂的丑衣服,难看死。”
他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揭脸上的猫咪面具,另一只手拍拍前面青年的肩膀——未果,被白色面具的青年一掌拍开。
面具揭开,露出一张风流潇洒的脸,鼻梁高挑,眸若朗星,带点睥睨万物的飞扬神采,嘴角噙着戏谑的笑,眼角一颗泪痣性感多情,嘴唇却薄若刀锋。
“那边的小妹妹,过来吧。你的请求,师兄收到了,不用理旁边那货,玄灵宗欢迎你。”
面具在青年指尖翻飞旋转,晃开一地阳光。
稍远几步,冷傲青年终于转身,周遭冷气分毫未减,脚下却快步上前,挡住自称“师兄”的青年。
在许婉儿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莹白指尖触上面具,微微一滞,缓缓摘下。
露出一张与许婉儿有六七分相似的俊脸,高挑秀雅,清新俊逸。
只是面无表情,脸色冷沉。
旁观周人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许婉儿也愕然地瞪大眼睛,一时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
旁边韵致风流的黑衣男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借机见缝插针,指着冷峻青年道:“他是程晟白,你娘的亲弟弟,你的小舅舅。”
谢珩:“……哦呼?”
许婉儿:“……卧槽。”
望着从天而降的小舅舅,许婉儿风中凌乱——她从生下来便没见过娘亲,从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母亲那边的亲人!
“亲人”二字以破竹之势,撞入少女脑海,劈开纷乱嘈杂混成一团的思绪,明晃晃挤在她眼前,醒目又刺眼。
许婉儿忍不住鼻尖一酸,眼圈悄悄红了。
她微微仰头,泛着水光的俏丽眼眸中盛着满满的期盼,一眨不眨盯紧程晟白,等他一个明确的回应。
沉默片刻,程晟白干巴巴开口,嗓音微哑道:“……我是。”
“没错他是。”看热闹的青年一脸兴奋,在程晟白背后对许婉儿比划手势,“就是这个表情,你舅舅受不了这个,来妹子,使劲哭,不要停——”
程晟白猝然转身,刀鞘飞空狠狠一击!
却被青年轻灵躲过。
谢珩若有所思地望着。
猫咪青年给自己的压迫力远不如旁边名为程晟白的青年,但此刻两人过招,前者展现出来的身法迅疾如电,又翩若惊鸿,着实不凡。
这玄灵宗……究竟是什么地方?
绝对不是他之前想象中的弱小宗门,单凭眼前两位青年展现出的修为境界,玄灵宗便有资格在世间留名。
但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未听闻?
“我不喜欢你父亲。”
场间,程晟白依旧是一副冷气森森,面无表情的模样。
许婉儿再次愣住。
“诶!”青年跃回程晟白身边,不满道,“阖家团圆的时刻,提那些烦心事干什么。小白,你快看,你外甥女跟师姐长得多像啊,还不快去抱抱她?”
程晟白:“……”
冷面青年眉头紧蹙,不情不愿地被人拽着,走到许婉儿面前。
谢珩在一旁看着,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天资卓越的美貌少女,爱上资质平平的男人,不惜抛弃亲弟,与之私奔,一去不回……后来亲弟终于找到姐姐的踪迹,却发现她已经去世,仅留下一个女孩,被男人带着艰苦度日。
未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弟弟心中也许会恨吧?
也许正是因此,便把她与男人生下的那个孩子一起恨怨上。
但血脉深情,终浓于水。
再次见到与记忆中人极其相似的面容,又见少女孤苦无依,纵使心头再多不甘愿,也在摘下面具的刹那间灰飞烟灭,仅剩下血脉间汹涌的亲近之情。
脑补了一出年代大戏,谢珩揉揉鼻头,几乎要被这段凄美故事感动了。
他有些欣慰,又杂些欣羡,远远地望着许婉儿垂头抹泪,程晟白虽满脸不情愿,动作也僵硬,但还是探出手,抱住哽咽的少女。
谢珩倚着冰冷的木桩,微微仰头,被倾盆而下的明媚阳光晃了眼睛。
少年抬起手挡在眼前,暖暖日光落在乌黑发梢上,双眸微阖,心想,我也是孤儿啊,我也未见过娘亲。
这世上,是不是也还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舅舅”,正在不知道的角落,惦念着娘亲,期待有朝一日能够重逢?
不远处,程晟白虚抱着许婉儿。
角度问题,在谢珩眼中,他们正温情相拥,而事实上,两人之间隔开的距离足足能塞两个谢珩。
程晟白眉眼不耐,但离得近了,隐约能望见他冷眸深处一抹茫然无措,白净面颊透丝不自然的微红,拍许婉儿肩背的手不自主地颤着,间隔许久,才落下一拍。
一切落入另一位黑衣青年眼底,他眼中暗喜,一副奸计得逞,洋洋得意的模样,随手接过许婉儿手中的令牌。
青年指尖有荧光冒出,宛如温暖萤火,倾泻入令牌内。
随着他输入的玄气越来越多,令牌渐渐散发出璀璨光芒,乌黑之色从表面流水般褪去,墨迹般消融,最终整个令牌化为水晶般晶莹透彻的模样,原本的字迹符号也一并被洗去,露出真面目。
那是一枚小剑,不过拇指长,却隐隐散发锋锐之气,远远望着,都要将眼睛刺伤。
谢珩心头倏地一颤。
他猛然起身,情急中撞倒了练习用的木桩,圆木“咚”一声倒下,咂了他的脚背,少年却毫未在意,跛着脚一路飞跳,冲上前去。
“这个符号,”谢珩呼吸急促,焦急道,“这是你们玄灵宗的符号?”
“是啊。”
青年点点头。
“怎么,你见过?”他随口问道,马上又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们隐世许久,这次出来还是抢了别人家的审核权,你应该是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
谢珩深吸口气,勉强按捺跃动的心绪,但飞快的心跳和奔腾的血液无法骤停,依旧在他体内来回激荡,耳畔嗡鸣作响。
“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上面就是这个图案,我不可能记错。”
少年指着小剑,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黑衣青年愕然,忡愣片刻,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狐疑道:“小子,你不会是看上我们新添的小师妹,想找借口混进宗里去吧?”
“这种不正当请求——你直接说就好了嘛,我肯定会同意的!不过话说回来,小白会不会半路给你下毒,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他横肘捅捅旁边的程晟白,轻声道:“喂,小白,你会吗?”
谢珩:“……”
程晟白显然比跳脱青年更靠谱。
他双眸微眯,打量谢珩数秒,低声道:“他跟……生的有点像。”
黑衣青年表情一僵。
他讶然的眼神落在谢珩面颊上,一寸寸扫过少年俊美的面容,在明亮的眼眸和英挺鼻梁上停顿片刻,侧身小声道:“是有点,但也有点不像啊。”
程晟白淡淡道:“你说不像,那就不带。”
“别,可别!”
黑衣青年苦着脸,无奈地打量着谢珩,嘟囔道:“我可不敢打包票,那位找娘子都快找疯了……让他知道,咱们遇见疑似他儿子的人,却没带回去验验,他能从雾渺峰上冲下来把咱们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孩子们要苦尽甘来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