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溃散,魔气弥漫。
无数魔物自火焰中诞生,将整片地方变成大型猎场。
哪怕长明鸟飞于高空,明亮的白色仍旧吸引它们伸长手臂,用利爪去拉扯,用嘶吼去恐吓,一路奔袭追赶,围追堵截,想尽一切办法捕捉到猎物。
叶成蓁站在鸟背上,竭尽全力挥动长剑,帮助长明鸟摆脱魔物的追击。黑色剑光没入魔物群,一扫便是一大片。那些低等魔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就直接化作?黑雾溃散,与此同时,更多的魔物却在火焰中重新凝聚,不知疲倦,不眠不休。
实在太多了。
远望地面,密密麻麻的魔物占据了每一寸空地,数量多到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无法飞翔,便一个叠一个地架起高台,由最顶端的魔物负责狩猎,其他魔物作为辅助,在长明鸟所经之处,尽量伸长手臂,哪怕触碰到一点点,吞噬掉它一点点力量也已足够。
蚁多咬死象,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弥补了境界的差距。
一人一鸟被困在群魔之中,眼睁睁看着堆叠的高台越来越多,自身仿佛陷入泥沼般越挣扎陷落越深,再心急如焚,都无力自拔。
忽而,天地间闪烁出微光,远望而?去正是明霞真人。
只见她飞身虚空,荼白长裙被猎猎狂风吹起,光芒自她掌心凝聚成剑,迎着嘶鸣的凤凰抬手一剑击出,剑光横贯长空,在满是魔气的地方划出一道口子。
其后,万星垂落,皓月降临。
天地终于活了过来。无数灵力被她自九天引下,像一张巨大的手掌,压制住翻滚的魔气,而?那些自魔气中诞生的低等魔物根本无法承受施压,直接爆体?而?亡,与魔气一同归于尘土。
如此浩瀚的力量,便是同为长阳弟子?的叶成蓁都受到影响。
她的心火逐渐不受控制,仿佛被什么牵动般,争先恐后自体内散溢而?出。
纵使她拼命控制心火,费尽心思地挽留,甚至环抱自己,以求能留下些许维持生命,它们仍欢呼着雀跃着,如同飞蛾扑火般投入灵力汇聚的绵延星河中,与四面大方涌来的灵力共同汇成一道璀璨的银河,环绕在明霞真人身侧。
短短时间,叶成蓁灵力全失,瘫软在鸟背上,不断喘息。若非手腕上的镯子发出微光,将她与长明鸟护住,怕是不等明霞真人与凤凰神开战,她就先被强大的力量吸尽所有心火,甚至连生命都会被抽去。
承天境的实力,竟如此骇人!
哪怕只是简单的聚积灵力,就能瞬间将万里之地的灵力抽空,似叶成蓁这般距离近到不过百里之远的,若无宝物防身,怕是连性命都要搭上去。
叶成蓁浑身冒着虚汗,一阵后怕。
此时此刻她才体?会到明霞真人的担忧,体?会到半步入仙是何种境界。
修至此境,已是人间无敌。
随便一个动作,不需花哨的剑诀招式,不需繁复的法诀,万千明光自动汇于剑上,诸天道法充盈剑光,挥剑而?出,便是毁天灭地。
求生的本能仍让凤凰露出恐惧之色,它挥动翅膀煽起飓风,扬起脖子?长鸣,从喉咙中喷出饱含精元的凤凰之火,妄图与剑光抗衡,却被劈作?两半,眼睁睁看着锐利的剑刃刺入胸膛,划下深邃到无法自愈的伤口。
血落如雨,凤凰受此重击,发出尖利的惨叫,于半空坠落。
余波在嘶鸣声中散开,无声的巨浪一层层推起高潮,将所有人与物淹没吞噬。
落雪镯爆出天空般湛蓝的光芒,将所有攻击阻隔在外,仍不免遗漏些许剑光,透过防护罩,击在叶成蓁身上。
即便那力量已是削弱再削弱,微乎其微,还?是让她的五脏六腑受到重创。
叶成蓁口中一甜,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抬目望去,天地豁然开朗,此间空无一物。
明霞真人一剑划破凤凰胸膛,一剑斩落它的双翅,再一剑将剖开跳动的心脏,取出其中藏在心脉之中的凤凰神魂,将其握在掌心。
神魂是缩小无数般的凤凰模样,无肉无骨,是纯净的火焰红色,只是那双眼睛,沾了魔气,闪烁着无穷无尽的仇怨与不甘。
它张开口,愤恨的声音响彻天地。
“我只是想活下来,何错之有!”
“那些百姓占我身躯,分我神力,害我涅槃不成,这是他们造就的因,我不过让他们偿还亏欠,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
“天地不公,为何要人族昌盛,凤凰俱灭,我不服!”
“人族修士,我要以神魂为祭诅咒你!要你永生永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迷失在无尽的追逐中,无法得到,不能解脱!”
回应它的是,明霞真人无法抑制的苦笑。
“我已如此,何必搭上你的神魂做祭奠。”
她扬起手,将掌心中的神魂举高,让它能够看清脚下土地的变化。
废墟之上,尘土之间,无数光点随风飘扬,是那些亡命于凤凰城中百姓,他们仍带着生前的记忆,在寂静虚空中,窃窃私语。
“承蒙凤凰神庇佑,我们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愿世代镇守此地,偿还恩情。”
那是上古时期,第一批来到此地的人族发下的宏誓。时隔万年岁月,仍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他们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在远离凤凰巢穴的地方建立村落,世代延绵发展为城镇。因此地是凤凰涅槃之所,土地被神火炙烤,焦黑如炭,便将城名取为焦,以此纪念。
其后人族日盛,龙凤被天道所弃,沦为下等。
年轻的凤凰神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本应随同族沉眠奈川之下,却因百姓供奉,万民?跪地祈求得享此地气运,成为天地动荡之中唯一幸存的凤凰。
它感?激人族,用自己残存的神力在城下构建结界,驱赶妖魔,护佑百姓平安。
“凤凰神庇佑蕉城不求回报,我们该为他筑起神像,世代供奉。”
彼时,妖魔肆虐,人族仍在夹缝中生存。百姓在凤凰神庇佑下,过着宛若世外桃源的生活,愈加感?念凤凰神付出。他们自发凑足银钱,倾尽所有,为凤凰塑了金身。
金身巍峨高大,请了城中最好的工匠队,耗时数代时光,无数心血,终于建造而?成。
塑成时,百姓举办起隆重的典礼,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年轻的凤凰神化作?凡人,行走在人群中,听着他们兴奋地讨论,要将这一日定为凤凰神节,以后年年此时,都要为凤凰神庆祝。
他看着那些人将神像放置在城市最高处,心中一动,附身于神像之上,借着神像的双目,审视那些如同蝼蚁般的凡人,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子?民?,在他们齐声诵读中,下定决心要守护整座城池。
凤凰五千年涅槃,于火中死,于火中生。
至五千年时,凤凰神预感?涅槃将至,匆匆回到神力构造的巢穴中,等待重生。火焰燃起,他却在朦胧之际,感?受到子民?的呼唤。
“凤凰神在上,护佑我等,除尽妖魔!”
鲜血铺满蕉城,众魔环伺之中,百姓跪地祈求。
他睁开双眼,一念之间,便将满身的神力灌注于信徒身上,助他们击退魔族,助他们在废墟之上建起新的城池,看着他们欢呼雀跃,蜂拥至神像面前跪谢。
当他回过神时,凤凰火已然熄灭。
神躯未成,徒留凤魂,无所依偎。
他藏于神像之中,日夜受风吹雨打,苦不堪言,心中却头一次品出欢喜的滋味。
耗尽神力,救下百姓,他从未后悔。
见?他们在城中安居乐业,将荒蛮之地建成庞大的城池,心中暖流涌动。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们,只要这样供奉下去,不出千年,他的凤魂就能与此地相融,成为这里的守护神,永生永世守护此地。
他耗尽最后的神力,将心脏埋于城下泥土中。
期待着,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然而不过百年,这份欢喜随着时间流逝,变作?愤怒,最后成了绝望。
“好些年了,凤凰神再未显灵,我看这凤凰神没什么用,不如撤了供奉,用这些银钱给我娶媳妇。”店小二举起神牌,摔在地上,狰狞的面容上满是恨意。
木牌碎裂,信仰崩塌,神像裂出细小缝隙,风雪吹动凤魂,彻骨寒凉。
“凤凰神,享了供奉就得办事?。快快托梦于我,告诉我在哪能挖到金子?。”
好赌的商人得不到金子?,恼羞成怒,闹至祠堂,将上面供奉的神像推翻在地,指着鼻子骂道:“你这假神,屁用没有,凭什么享受供奉!”
还?有无法生育的女子,耗尽金钱买得头香,跪地磕求却无所动静,将怒火喷向神像。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不是神!”
无数的声音响彻耳畔,像一刀刀利刃,剐肉剔魂。
金子?塑成的神像自内部皲裂,细小纹路交织糅杂,像蜘蛛丝般遍布全身。
神明动摇了,怨恨滋生,魔气入体。
赌咒发誓要世代供奉他的祭祀,于夜静无人时,用匕首剐蹭神像,想将刮下的金子?融成元宝,无意牵动凤魂,金光熄灭,神像碎裂,露出藏在其中已然入魔的凤凰神。
他后悔为这样的人族牺牲,他想要涅槃重生。
于是,黑色的神像口吐人语,以神力诱惑凡人。
挖出他埋于城下涅槃失败留下的心脏,在上面种上槐树,待叶片布满树身时,神像便复活了。
他一改昔日高傲,言笑晏晏地回应凡人所求,竭尽全力满足他们任何愿望,即便那愿望荒唐无理,依旧面不改色地应下。
他只有一个要求,与我签下契约,做我的信徒。
凡人感?激涕零,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许下的愿望愈发猖狂,要做城主要银子要美人要神力要长生,一步步踏入布置好的陷阱,最终献祭出生生世世,满足自己的欲望。
净水池畔,入魔的凤凰神嘲笑着自己。
看看,这就是你为之牺牲轮回,倾心相待的蝼蚁们,你将神力赐予众生,换来的却是满腔怨恨!
他们怨恨你满足不了所有的愿望,怨恨你不给予回应,怨恨你不在危险时现身救人。
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心疼你,他们只会索取,无休无止的索取。
他们嘴上将你奉为神明,心中把你当成予取予求的傻子。
一声声诘问斥责中,他阖上双目。
神明。
陨落了。